習近平改革開放40周年講話與隱現的變局
2019.01.04
瀏覽數
107
壹、新聞重點
2018年12月18日，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慶祝大會在北京召開。中共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在會中發表講話（以下簡稱〈講話〉），全文約1萬3000字，闡述改革開放40年的經驗、成就與意義。習近平一改立場，稱文化大革命為「內亂」、「錯誤」，並稱當前處境「是一個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的時候，是一個愈進愈難、愈進愈險而又不進則退、非進不可的時候」。展望未來，習近平說：「未來必定會面臨這樣那樣的風險挑戰，甚至會遇到難以想像的驚濤駭浪」，「該改的、能改的我們堅決改，不該改的、不能改的堅決不改」。12月25至26日，中共政治局召開具有相互批評和自我批評性質的「民主生活會」，以「民主集中制」為討論主題，會議強調習近平「戰略判斷高瞻遠矚，政治領導嫻熟高超，人民立場鮮明堅定，歷史擔當強烈堅定，充分證明不愧為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1]
貳、安全意涵
2018年3月，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廢除國家主席任期限制，並將「習思想」寫入憲法，習近平的權力達到新高點。但在2018年7月，川普政府正式對中國340億美元商品加徵25%關稅，及10月4日美國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對中政策演說後，習近平的領導威信開始面臨嚴厲考驗。有多位中國現任與退休高官、紅二代及學者專家，以不同方式表達對習近平政策的質疑（如附表），這些批評與中國政府的回應，反映了中國隱現的變局。
一、在壓力下習近平承認文革是內亂與錯誤
習近平上臺不久即開始「高度評價毛澤東」，先是淡化毛澤東的「錯誤」，繼而將毛所犯的「錯誤」說成是因為歷史條件的侷限，是「不可避免」的。2018年1月，中共官方歷史課本八年級下冊進一步對文革定位做了重大修改。課本刪除毛澤東發動文革的「錯誤」二字，並將文革定性為「艱辛探索」，不再稱其為「動亂和災難」，引發許多質疑。[2] 另一方面，習近平在許多方面都傾向脫離鄧小平的政策路線。除採取鄧小平迴避的自我誇大宣傳、揚棄鄧小平的「韜光養晦」路線外，對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功績，習近平也常略而不提。例如，2018年10月22至25日，習近平赴廣東珠海、清遠、深圳、廣州等地視察。此行路線與1992年鄧小平南巡相仿，但習近平全程的發言卻絕口不提鄧小平三字，甚至反而重提毛澤東要中國人民「自力更生」的教訓。[3] 11月23日，習近平在北京紀念劉少奇120周年誕辰大會中，也絕少提到劉少奇與鄧小平的改革路線，反借劉之口歌頌毛澤東。
美中貿易戰使中國經濟陷入嚴重危機，中共黨內對習施政的不滿明顯增多。例如，鄧小平長子鄧樸方9月16日在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大會講話中，除盛讚鄧小平改革開放理論外，也不點名地提醒當權者要「實事求是」、「保持清醒的頭腦，知道自己的位置」。國務院總理李克強11月訪問新加坡，在演講中特意不用講稿，且未如往常般提及習近平，而是兩度提及鄧小平。因此，在內外壓力夾擊下，習近平在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的講話中，花了約1000字向歷代領導人致敬，並調整對文革的定位，改口承認文革為內亂與錯誤。
二、習近平承認當前困局並暗示將對美有所讓步
歷史學者章立凡認為，目前中國面臨自六四事件以來最大的困境，也是習近平上臺以來面對的最大挑戰。人民大學經濟學者向松祚抨擊習近平領導無方，中國當局對於2018年經濟下行的程度，及對美中貿易戰與國際形勢，都有很嚴重的誤判。前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也批評北京當局對美國大豆等中國需要的農產品徵收關稅，是策略失誤；若北京一直將政治與貿易談判摻和在一起，中美將永遠無法達成協議。前國務院總理朱鎔基，更在公開場合批評習近平掌權6年，卻未遵守世界貿易組織（WTO）協議，導致貿易戰爆發，令北京陷入被國際孤立的困境。
面對中國陷入嚴重經濟困局及黨內批評，華為產品遭到美國、英國、澳洲、德國、法國、比利時、日本、捷克等國不同程度的禁用，習近平在〈講話〉中坦言中國當前處境是「愈進愈難、愈進愈險而又不進則退、非進不可的時候」，並稱將持續改革開放，「該改的、能改的我們堅決改」，但「不該改的、不能改的堅決不改」，暗示北京當局對美中貿易戰將有所回應。
三、習近平堅稱並未背離「民主集中制」
十九大後，習近平將自己定於一尊，其他常委、委員都須對他負責、報告工作，李克強則逐漸被邊緣化。習近平的做法招致黨內精英、知識份子及紅二代的批評，認為他改變了鄧小平確立的政治局集體領導模式，背離了中共的「民主集中制」。[4] 11月24日，劉少奇之子劉源在湖南省紀念劉少奇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說，要牢記文革教訓，「教訓比經驗更加寶貴，我們要深刻汲取，維護好民主集中制，加強和維護黨內團結，決不讓歷史悲劇重演」。
由於中共黨內高層對習近平集權獨裁不滿，認為習正在重蹈文革覆轍，此次政治局乃召開民主生活會，檢討「民主集中制」問題，這也意味著中共領導階層承認黨內關係緊張。但習近平在會中指出，「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各項決策都嚴格執行民主集中制，都注重充分發揚黨內民主，都是經過深入調查研究、廣泛聽取各方面意見、進行反復討論而形成的」。因此，習近平一方面告訴黨內各派政治勢力，其決策方式並無錯誤，不會有任何改變；但另一方面，習的集權作為也將有一定程度的收斂。
參、趨勢研判
一、「不該改也不能改」的部分將左右2019年美中貿易戰發展
2018年12月初，川普與習近平達成90天休戰協議後，北京陸續釋出開放訊號，包括重新購買美國大豆、玉米及液化天然氣，及入世後首次開放美國稻米進口；北京另宣布2019年起停徵美國製汽車報復性關稅3個月、調降700項商品關稅、公布最新版市場准入負面表列清單、放寬對外商的限制，及禁止強制技術轉讓的《外商投資法》草案等。
川普的貿易顧問納瓦洛（Peter Navarro）2018年12月6日接受《美國之音》專訪時表示，美國希望中國擴大購買美國產品，但更重要的是中國改變強制技術轉移、竊取美國技術、網路入侵和國家指導投資等「結構性問題」。對此，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於12月18日表示，建議納瓦洛及相關人士認真研讀習近平在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的演說。華春瑩並重複習近平的發言，稱該改的「我們堅決改」，但不該也不能改的「堅決不改」。因此，美方要求的「結構性問題」，是否就是習近平口中「不該改的、不能改」的部分？例如，「堅持共產黨的領導」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對北京來說，可能就是「不能改」的部分。
二、從經濟到政治社會的「驚濤駭浪」並非不可想像
中共官方仍稱2018年GDP增長為6.5%，但美中貿易戰以來，中國經濟增長已明顯下降，並有許多民企倒閉、外資撤離。是否2018年中國經濟真如向松祚所指，實際成長只有1.67%，甚至是負增長尚難斷言。中國農業農村部11月宣稱，中國有740萬人回到農村「返鄉創業」，被質疑是當局對失業返鄉潮的美化說詞。在貿易戰衝擊下，研判農曆年前後恐有另一波企業倒閉潮，體質較佳的企業將設法出走，新一波失業海嘯將席捲而至。此外，美國花旗銀行也評估，美中貿易戰將使中國2019年的出口成長幾乎腰斬，440萬人將面臨失業風險。
必須指出的是，美中之間的競爭與對立並非僅限於經貿層面，兩強的博弈恐難在短期內解決。習近平在〈講話〉中所指中國未來的「驚濤駭浪」，未必只是貿易戰引發的更大經濟危機或更艱難的國際環境。若北京當局無法妥處貿易戰帶來的經濟挑戰，在持續的內外壓力下，隨之而來的政治與社會問題，包括中共黨內權鬥、利益博弈、官員腐敗與怠政、少數民族與社會不滿等問題的交織或升級，都將是北京必須面對的「驚濤駭浪」。
附表、2018年下半年以來中國各界對習近平作為的批評
|
時間 |
新聞內容 |
|
2018.7.24 |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許章潤發表萬言書〈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痛斥中國正搞極權回歸、個人崇拜，呼籲再修憲恢復國家主席任期制、平反六四（〈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天則經濟研究所》，2018年7月24日，http://unirule.cloud/index.php?c=article&id=4625）。 |
|
2018.7.28 |
安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高善文出席山西證券成立30周年活動並發表演講，讚許鄧小平戰略眼光，批評中國偏離普世價值、搞錯結盟對象，以致「維持中美關係過去40年正常交往的政治基礎已經蕩然無存」（〈高善文否認的演講全文實錄〉，《經濟學家圈》，2018年7月31日，https://reurl.cc/aGrV9）。 |
|
2018.9.16 |
鄧小平長子鄧樸方在中國殘聯大會內部講話中，除盛讚鄧小平的改革開放理論外，還不點名地提醒當權者要「實事求是」、「保持清醒的頭腦，知道自己的位置」（安德烈，〈習近平南下 鄧朴方內部講話敲警鐘〉，《法廣中文網》，2018年10月24日，https://reurl.cc/MN7l3）。 |
|
2018.11.13 |
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訪問新加坡出席工商界歡迎晚宴時，在演講中特意不用講稿，且未如往常一樣提及習近平，而是兩度提及中共前領導人鄧小平（〈李克強"不用講稿 用心講話"在說給誰聽？〉，《萬維讀者網》，2018年11月15日，https://reurl.cc/pMd6Z）。 |
|
2018.11.18 |
前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在財新網舉行的第九屆財新峰會上批評，北京當局對美國大豆等中國需要的農產品徵收關稅，試圖報復川普政府的關稅措施，是策略失誤。貿易談判要就事論事，談關稅就談關稅，如果北京一直將政治與貿易談判摻和在一起，那中美永遠都無法達成協議（〈【峰會·觀點】龍永圖：貿易談判應就事論事〉，《財新視聽》，2018年11月18日，http://video.caixin.com/2018-11-18/101348640.html）。 |
|
2018.11.24 |
劉少奇之子劉源在湖南省紀念劉少奇誕辰120周年座談會說：要牢記文革教訓，「教訓比經驗更加寶貴，我們要深刻汲取，維護好民主集中制，加強和維護黨內團結，決不讓歷史悲劇重演」（〈劉少奇誕辰120周年紀念 劉源公開講話警示文革教訓〉，《多維新聞網》，2018年11月26日，https://reurl.cc/AOqA3）。 |
|
2018.11 |
中國前國務院總理朱鎔基日前在一個聚會場合批評現任領導人習近平掌權6年，卻未遵守世界貿易組織協議，導致貿易戰爆發，令北京陷入被國際孤立的困境（林和立，〈中南海浮沉：朱鎔基罵了習近平甚麼？〉，《香港蘋果日報》，2018年12月3日，https://hk.news.appledaily.com/local/daily/article/20181203/20559813）。 |
|
2018.12.16 |
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副所長、中國農業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向松祚在人大商學院校友會發表題為〈四十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演講，批評習近平領導無方，連番錯判形勢導致新冷戰危機。政策的不確定性和政府的無信引發了悲觀情緒，尤其是在民營企業之間，令經濟疲軟雪上加霜。他對未來經濟憂心忡忡，並認為中國需要政府體制改革（〈向松祚震撼演講：四十年未有之大變局〉，Youtube，2018年11月16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6offNjTo4c）。 |
資料來源：作者整理自公開報導。
[1]習近平，〈在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新華網》，2018年12月18日，https://reurl.cc/YX1YO；〈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民主生活會 習近平主持會議並發表重要講話〉，《新華網》，2018年12月26日，https://reurl.cc/yMZRy。
[2]習近平，〈在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新華網》，2013年12月26日，https://reurl.cc/1mxGV；習近平，〈在新進中央委員會的委員、候補委員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大精神研討班開班式上的講話〉，《新華網》，2013年1月5日，https://reurl.cc/jG7vn；〈新版歷史教科書刪 “文革”惹關注 官方急澄清〉，《自由亞洲電台》，2018年1月11日，https://reurl.cc/4pRW2；羅四鴒，〈習近平欲為文革翻案？解讀新版歷史教科書爭議〉，《紐約時報中文網》，2018年3月14日，https://reurl.cc/O41GX。
[3]習近平第一次提到「自力更生」是2018年9月26日，在黑龍江省視察中國第一重型機械集團工廠時表示，國際上「先進技術、關鍵技術愈來愈難以獲得，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上升，逼著我們走自力更生的道路，這不是壞事，中國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第二次是10月22日，在珠海視察格力電器公司時表示，「製造業的核心就是創新，就是掌握關鍵核心技術，必須靠自力更生奮鬥，靠自主創新爭取，要有自主創新的骨氣和志氣，加快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和實力」。
[4]「民主集中制」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組織原則。人民日報中國共產黨黨史百科指出，民主集中制「十六字方針」即「集體領導、民主集中、個別醞釀、會議決定」，其中「集體領導」是民主集中制在黨的活動的具體體現，是「十六字方針」的前提和基礎。請見〈民主集中制“十六字方針”〉，《人民網》，https://reurl.cc/4pR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