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泰社群媒體事件看中共外宣的困境
2020.05.09
瀏覽數
149
壹、新聞重點
2020年4月11日，泰國男星Bright於推特（Twitter）轉貼意謂香港是國家的照片，引發中國網友質疑其支持「港獨」的聲浪。中國網友繼而在Bright女友Instagram帳號「nnevvy」中，搜出兩人涉及「台獨」的對話，並發現其女友推特帳號「nnevvy」轉推武漢肺炎病毒起源中國的文章，因而再遭中國網友控訴「辱華」。「#nnevvy」一夕之間成為社群媒體推特及Instagram上的熱門標籤，並形成兩股勢力在社群平台輿論對抗。其中一派為高舉愛國主義的中國網友，另一派則以泰國網友為主體的反擊力量。4月14日，社群媒體推特、Instagram上的「#nnevvy」主題標籤，被泰國網友大量「反中」圖文壓倒性佔據，並衝上Twitter世界熱搜第一，中國網友從而將輿論戰場限縮至其國內社群媒體—微博。4月15日，中國駐泰使館於臉書（Facebook）對此事件發表聲明，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駐泰使館對中國網友「翻牆」的過激言論並未有反應，反而指泰國網友意見為「個別雜音」。泰國國立法政大學系助理教授Prajak Kongkirati指出，中泰社群媒體事件泰國以更優越的技巧擊敗中國。[1]
此事件源於中國網友欲宣傳官方立場卻失敗，演變成兩國網友交鋒，中國駐泰使館進而發出聲明。本文欲從這起事件探討中共外宣在國際社群媒體上面臨的限制。中國網友是否為網軍尚難確認，《中國數字時代》認為中國網友內容有組團灌水的傾向；中國民運人士王丹直指此次中國網友違法「翻牆」行為，受國家默許並組織推動，為中共大外宣一環；2016年中共文宣系統發布之〈新時期外宣工作應樹立新的外宣理念〉，更提倡中共外宣在攸關國家利益的議題上，要有爭取國際話語權的「自信」，更要開拓網路外宣平台，「創新」宣傳方法，於國際社群媒體傳播中國觀點，並結合社會民間的宣傳力量，強調「全民」外宣的理念。這些雖不足證實中國網友在社群媒體的言論必然屬中共官方之宣傳，但足證網路空間是中共著力宣傳的重地，新媒體的使用亦是習近平關注的外宣手段。此個案儘管未必是中共官方外宣的一部分，但仍可從中觀察中國網友在社群媒體操作與宣傳內容上的整體性問題。[2]
貳、安全意涵
本文就中泰社群媒體事件平台使用者表現進行比較（如附表），將中共外宣行為分為形式與內容兩層面分析，進一步探討其限制：
一、中共外宣尚難適應國際社群媒體的操作與表達
此次事件以推特及Instagram為主要場域，相較於中國網友須費力「翻牆」出征，二平台已成為部分泰國網友習以為常的生活調劑。此番使用者的背景差異，對照中國網友最後不得不回到「牆內」微博取暖的行為，凸顯的是中共外宣在國際社群媒體操作與表達的弱勢。例如主題標籤（hashtag）的操作。中國網友最初以「#nnevvy」標示輿論戰場，號召同路愛國網友加入。主題標籤除具登記、分類與儲存等功能外，亦有分享的概念。透過主題標籤串連各篇獨立的貼文，利於將資訊傳播至使用者的社群圈外。「#nnevvy」反而成為泰國網友回擊的武器，藉大量轉發「反中」貼文，引起國際輿論的關注與聲援。
此次輿論攻防最大亮點莫過於泰國網友對迷因梗圖（meme）的使用。迷因梗圖是以圖片或極短影音為形式，為近年國際社群媒體傳播重要趨勢，其以醒目的圖（影）像搭配精簡的文字方塊為視覺表現，並藉由在圖像與文字中「埋梗」，有意義的連結社群媒體使用者背後的歷史文化與生活脈絡，創造出「心領意會」、「會心一笑」的直覺效果。例如泰國網友引用西班牙黑色幽默漫畫家Joan Cornellà Vázquez作品，製作出「籠的傳人」迷因梗圖（如圖1），藉此嘲諷中國人雖以「龍的傳人」自居，實為井底之蛙，如同被困在籠子內「籠的傳人」。
此外，推特、Instagram皆以短文字及圖像化傳播特色著稱，則不利中國網友以文字宣傳其意識形態習慣，僅能以「NMSL」（你媽死了）等謾罵文字跳針式攻擊。泰國網友則回稱其不是「CHINESE」，而是「NMSLESE」，再度製作迷因梗圖「五毛專用鍵盤」（如圖二），嘲笑中國網友貧乏、難獲共鳴的社群媒體回應技巧。[3]
圖1、迷因梗圖「籠的傳人」
資料來源：推特，https://reurl.cc/7X7M41。
圖2、迷因梗圖「五毛專用鍵盤」
資料來源：推特，https://reurl.cc/L346aX。
二、中共外宣內容僵化獨斷引發泰國網友反感
中共厲行網路審查制度，除封鎖不利政權言論，更要求網路輿論要替中共「正面宣傳」，如此思維延伸至中共外宣上。例如中國駐泰使館，針對中泰社群媒體事件在臉書發出聲明，表示「網路上的個別雜音只能反映其偏見與無知，代表不了泰國政府的既定立場與主流民意」，並強調「中泰一家親」。針對中國駐泰使館於的制式發文，泰國網友留言「不要威脅泰國人，泰國人不吃這套」，並批評「寫得真差，又沒有回應到公眾的感受，為了偉大中國的尊嚴，不如另請發言人吧」，足見泰國網友對中共外宣教條與僵化的反感。
泰國網紅「Alizabeth娘娘」拍攝短片「中泰不再是一家親了嗎？泰國人覺得委屈QQ」，自嘲泰國人閱讀量少，認為中國駐泰使館的宣示教條貼文「太長了，不想看」，以輕鬆搞笑的方式，回應中國網友爭執的政治問題。中國網友受制國內言論審查與宣傳教育，在社群媒體上所呈現的內容效果缺乏彈性與創意。泰國網友對政治議題幽默以對，則挑戰了中國網友單一、狹隘的政治觀。中國網友企圖藉羞辱泰王打擊泰國網友，泰國網友則以迷因梗圖回敬歡呼「說大聲一點，再說一次」。在中共的愛國教育下，中國網友無法想像任何人可忍受他國對己身政府嘲弄，這暴露中共外宣有限的政治想像力與包容性。
另一方面，中國網友輸出恐嚇威脅性言論，試圖讓泰國網友噤聲。例如中國網友轉載泰國國家旅遊局微博，揚言抵制赴泰觀光旅遊。此次中泰社群媒體事件，中國網友翻牆至國際社群媒體發表言論本就有政治宣傳之意涵，而後宣傳不成引發輿論罵戰，這凸顯中國網友敏感易怒的民族主義「玻璃心」。在中共外宣輿論場上，僅能製造對峙的負面觀感，而不能創造對話的正向溝通效果。[4]
參、趨勢研判
一、中共撒錢宣傳無益解決外宣困境
根據《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報導，中共在臉書等社群媒體上大量購買廣告，自2018年底以來，已於臉書購買超過200則政治性廣告，其中超過三分之一的廣告是於2020年2月及3月時購買，顯然中共力圖建構正面抗疫的國際形象。然而，中共動用大規模資金的洗版式宣傳，並無助其達到目的，過度頻繁的宣傳，反而引起國際的警覺。有研究者指出，自2020年2月中旬至3月初，與中國官媒有關的社群媒體帳號，每天發布超過3,300則貼文，是以往數量的3倍以上，引發國際對中共進行輿論操作的質疑。中共外宣問題並不光增加貼文數量、爭取國際曝光度便能解決。此次中泰社群媒體的對決，帶給中共更深層的警示是，中共透過網路封鎖切斷國內與國際的資訊流通，硬生將中國網友與國際網路社群脫軌，這樣的「資訊落差」，恐讓中共外宣受到國際社群輿論的排擠，淪為自說自話。[5]
二、中共「戰狼式」外宣將面臨挑戰
此次中泰社群媒體事件，反映出中共自行其是的外宣行為，其宣傳效果僅停留在「自顧自講中國的故事」，與習近平一再強調「要向世界講好中國的故事」之外宣理想，有一段相當大的差距。此外，近期中共外交部發言人及駐外使館外交人員，為掩蓋與擺脫國際社會對中共隱瞞疫情的指控，頻頻對外發表剽悍、嗆辣的言辭，並屢次與他國在社群媒體上尖銳交鋒，此舉恐已「講壞中國的故事」，不利於中國長遠之整體國際形象。中共「戰狼式」外宣已引發國際反感與質疑，導致中國陷於國際輿論孤立之處境，並促成其他國家因「反中」而在社群媒體上的串聯。例如中國駐泰使館的聲明，促使泰國、香港與台灣網友成立「奶茶聯盟」，以三地奶茶為特色，製作乾杯圖象徵聯合「抗中」，於社群媒體上廣為流傳，並相繼吸引日本、印度及馬來西亞等國網友加入，此國際社群媒體趨勢恐成為中共外宣的一大挑戰。
附表、中泰社群媒體事件使用者表現對照
|
表現行為 |
中國網友 |
泰國網友 |
|
平台使用 |
須「翻牆」使用 推特、Instagram |
1,200萬Instagram用戶； 655萬推特用戶。 （2020年1月統計數據） |
|
標籤功能 |
標示輿論戰場； 召集同溫層中國網友。 |
加強分享串連； 引起社群圈外網友關注。 |
|
貼文特色 |
教條宣示性文字； 流於低俗髒話謾罵。 |
創意視覺化圖文； 大量使用迷因梗圖。 |
|
情緒表現 |
激動恐嚇 |
幽默自嘲 |
資料來源：劉姝廷整理自公開資料。
[1] 〈泰國偶像劇演員如何點燃中泰網友「口水戰」〉，《BBC中文網》，2020年4月15日，https://reurl.cc/g748Xp；〈#nnevvy泰中迷因大戰 凸顯中國與世界脫節加劇〉，《天下雜誌》，2020年4月15日，https://reurl.cc/Qde7K0；〈＃nnevvy大戰！泰網友完封小粉紅 專家認凸顯區域對中國不滿〉，《中央廣播電台》，2020年4月15日，https://reurl.cc/mnrq1G。
[2] 中國網友組團灌水說法，參見〈【網路民議】「他們居然不愛自己的國王 也不愛自己的政府」〉，《中國數字時代》，2020年4月13日，https://reurl.cc/j7voxm；王丹說法，參見〈評論 | 王丹：中國「戰狼」自取其辱〉，《自由亞洲電台》，2020年4月14日，https://reurl.cc/1x3gRp；中共外宣理念文章，參見〈中國需要自信外宣、創新外宣、全民外宣！〉，中共統戰部，2016年7月29日，https://reurl.cc/exyObW；習近平的重要講話，參見〈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共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2014年8月9日，https://reurl.cc/7Xdrkb；〈習近平：加快推動媒體融合發展 構建全媒體傳播格局〉，《中國共產黨新聞網》，2019年3月15日，https://reurl.cc/MvjAyk。
[3] 泰國社群媒體使用調查，參見“DIGITAL 2020: THAILAND,” DataReportal, https://datareportal.com/reports/digital-2020-thailand; 主題標籤（hashtag）功能，參見Tamara A. Small, “What the hashtag? A content analysis of Canadian politics on Twitter,”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 Society, Volume 14, 2011: 872-895；迷因梗圖（meme）概念，參見Claire Wardle, “Misinformation Has Created a New World Disorder,” Scientific American, September 1, 2019, https://reurl.cc/627jqd.
[4] 中國駐泰使館Facebook發言，參見〈中國駐泰大使館提一中原則 泰網友回應不受威脅〉，《中央廣播電台》，2020年4月15日，https://reurl.cc/g74erb；泰國網紅影片，參見〈中泰不再是一家親了嗎？泰國人覺得委屈QQ〉，YouTube，2020年4月12日，https://reurl.cc/lVgNnQ。
[5] 〈華爾街日報：中國狂買臉書廣告 塑造武漢肺炎抗疫形象〉，《中央社》，2020年4月12日，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004120181.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