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對香港「反送中」抗爭的立場
2019.06.24
瀏覽數
119
壹、新聞重點
2019年6月12日的「反送中」大遊行爆發警民衝突後，中共配合香港行政長官林鄭月娥的聲明，定調此次集會「公然、有組織地發動暴動」，並且不認為抗爭是香港主流民意(詳見附表)。不過在香港政府6月15日宣布暫緩修例後，國務院港澳辦公室同日亦表示「支持、尊重和理解」林鄭月娥的決定。[1] 隨著港府暫緩修例，從中共官方的角度來看，整起事件亦已落幕。但由於中共想要加強掌握香港的立場不變，中共的立場及未來可能的態度仍引人注目。
貳、安全意涵
一、修例目標符合中共近年對港立場
從香港群眾發起「反送中」抗爭以來，有謠言指出香港此次修例是中共內部鬥爭的一部分，目的是要鬥習近平。但若不考量謠言，僅從過去中共對港作為及立場來看，原本的修例，不論是如中國駐英大使劉曉明所指，是「香港政府的自發行為」，或是中聯辦乃至中共高層指示，其修法精神及目的皆完全符合近年中共對香港的立場以及習近平的「依法治國」要求。近年中共對於香港的立場，著重藉國安之名，加強對香港的掌握、侵蝕香港政府的治權並逐漸減少香港與中國在制度上的差異。習近平上台後，中共在既有的人口稀釋和掌控香港媒體的作為之外，更持續增加對香港的干預與控制，體現於2014年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以《「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表示香港的高度自治取決於中央權力的授予、2015年的銅鑼灣書店事件、人大常委會介入2016年議員宣誓事件及2017年人大常委會批准《廣深港高鐵（一地兩檢）條例》等。 [2]
本次修法若成功，中共又多了一項能有效管控香港的利器，壓制香港內部批評中共的聲音，「解決」香港內部對「粵港澳大灣區」整合可能的反對聲浪。因此，中共官方近期多次表達支持香港「兩個條例」的修法（《逃犯條例》和《刑事事宜相互法律協助條例》），主管港澳事務的政治局常委韓正與全國政協主席汪洋亦曾表態支持（詳見附表）。即使在林鄭月娥暫緩修例後，「中央人民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聯絡辦公室」（中聯辦）仍表達了「暫緩不等於放棄」的立場。此外，本次修例亦符合習近平對「依法治國」論述之要求，即透過「以」法治國（rule by law）的方式增強共產黨的權力。[3]透過強調看似公正的「依法治國」論述，來達成實際上黨管一切的目標。
二、中共或被迫在美國壓力與在港利益做抉擇
林鄭月娥決定停止修例的原因，可能在於中共認為現階段強推修例，對中共危害會更大。儘管修例完全符合中共目的，但也導致香港群眾破紀錄的參與遊行人數，對香港政府造成強大壓力，更讓中共在美中博奕中益顯劣勢。美方之動作例如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民主黨，加州）在2019年6月11日發表聲明表示，若香港通過修例，美國國會將重新評估香港是否仍在「一國兩制」下享有高度自治。鑒此，中國外交部多次重申「香港事務純屬中國內政，任何國家、組織和個人都無權干預」。中國外交部副部長樂玉成亦於6月14日緊急召見美國駐華使館臨時代辦傅德恩（Robert Forden），對美國的「不負責任言行提出嚴正交涉」（詳見附表）。
在目前中美貿易戰和美國對中態度轉變的大格局下，中共可能擔心美國藉由香港修例問題來威脅重新修訂或取消《美國－香港政策法》（United States–Hong Kong Policy Act），使美國取消承認香港獨立關稅區的待遇，進而使中國經濟大受影響；即使美國此舉僅在換取中共在貿易戰中對美國讓步，亦將加大中共處理中美貿易戰的難度。[4] 因此，儘管本次「兩個條例」的修訂在實際應用上，或許比中共一直想落實的香港《基本法》第23條的立法意義更大，但此時硬推修例，將使中共在美中貿易戰居於戰略劣勢。[5] 考量本次修例的迫切性不如貿易戰重要，加上即將在2019年6月底於日本大阪舉行的G20，對中共而言，將修例延後是戰略優先順序之選擇。此外，美國國會在6月13日提出《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Hong Kong Human Rights and Democracy Act），若未來通過，內容可能設立懲罰機制，例如凍結侵害香港民主自由者在美國的資產並拒絕其入境。該法案除將增加美國在香港議題上的影響力外，亦可能使中共和香港政府官員擔心自身的國外資產受損，因此暫緩修例並希望美國停止立法，以避免他國仿效。
三、中共或對港府暫緩修例的程序瑕疵感到錯愕
在2019年6月15日林鄭月娥宣布暫緩修例後，「國務院港澳事務辦公室」仍表達了「支持、尊重和理解」林鄭的決定，並且重申將「繼續堅定支持林鄭月娥行政長官和特區政府依法施政」，但6月16日晚間香港政府發布的301字聲明表示，「政府已停止立法會大會對修訂《逃犯條例》的工作」，所謂的「已停止」一語指的是暫緩修例，卻讓包括記者在內的多數人誤解為取消修例，以為中共在短短30小時內再度轉彎，並視為是香港民意的勝利及習近平的挫敗。港府6月16日的晚間聲明，反倒使得包括習近平及韓正在內的中共領導人臉上無光。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外交部於6月17日的記者會中，針對提問三度要求記者向主管部門了解，並僅重申港澳辦15日支持林鄭之言論（詳見附表）。這代表中共不滿香港「反送中」抗爭受到外國的干預，中國外交部不再就此發表意見，亦可能代表當時外交部仍未獲得主管單位最新立場，顯示當時中共中央可能對港府6月16日的聲明感到錯愕，並仍在研擬因應作為。因此6月18日下午林鄭月娥再開記者會確認當前狀態，為「宣布暫緩後，便已停止立法工作」，並指未來不會貿然重啟修例，以符合中共在6月15日對此事的因應立場並緩解香港民眾要求下台的壓力。18日林鄭的記者會，很可能是受到來自中共方面的壓力才再度召開，其前後的轉折亦代表著林鄭月娥在暫緩修例問題上的失誤與瑕疵。
參、趨勢研判
一、中共對修例態度軟化無損未來長期目標
香港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已暫緩修訂「兩個條例」，因此短期內另尋時機續推「兩個條例」修訂的機會不大，但若未來時機允許，續推類似「兩個條例」的修訂仍是很有可能的，對中共來講也只是將目標時程延後。未來中共仍很可能藉由減少粵港澳三地體制性的差異為由，以發展「粵港澳大灣區」進一步對香港現行制度及法律進行調整，從而逐步加強對港控制並稀釋香港的重要性。畢竟以經濟整合為理由減少香港政治上的獨立性，或許較不容易引起大規模抗爭。
二、林鄭月娥連任的可能大幅降低
儘管習近平在本次事件中並未有相關聲明及發言，但傳言習近平亦因「反送中」抗爭而延誤出訪吉爾吉斯的行程，這也代表習對此事的重視。以習近平過去對梁振英處理佔中事件不滿的例子來看，本次林鄭除誤判情勢外，在宣布暫緩修例上亦有失誤，對中共和習近平的威信造成損害，使林鄭月娥連任的可能大幅降低。除非後續的遊行發生重大事件（如香港公民團體「民間人權陣線」正打算籌備的「七一大遊行」），迫使中共需要進一步處理，否則在短期內中共應仍會繼續支持林鄭，以符合至今中共公開發言之立場，並避免林鄭下台係為香港民意勝利之解讀。但即使習要林鄭下台，亦可能循過去董建華模式使之自我請辭，或是循梁振英模式在任期結束後放棄連任，並在下台後再「升任」全國政協副主席，以維繫「一國兩制」之名及其慣例。
附表、近期中國官方對香港修改「兩個條例」相關發言摘要
資料來源：洪子傑整理自公開資料。
[1]〈國務院港澳辦發言人就香港修例問題發表談話〉，《新華社》，2019年6月15日，http://www.locpg.gov.cn/jsdt/2019-06/15/c_1124627907.htm；另有關「反送中抗爭」之緣起，詳見曾偉峯，〈香港修訂《逃犯條例》爭議與影響〉，《國防安全週報》，第43期，2019年4月19日。
[2]全國人大常委會有權決定特定事項是否符合《基本法》與「一國兩制」，因此人大的決定對香港具有拘束力。另《廣深港高鐵（一地兩檢）條例》全文為《內地與香港特別行政區關於在廣深港高鐵西九龍站設立口岸實施「一地兩檢」的合作安排》。
[3]有關習近平「依法治國」之論述及精神相關內容、法治（rule of law）與「以」法而治（rule by law）的差異，詳見龔祥生，〈習近平「依法治國」論述之政治工具性〉，《國防安全週報》，第36期，2019年2月27日。
[4]2019年3月21日美國國務院發布的《2019年香港政策法案報告》（2019 Hong Kong Policy Act Report）雖指出中國干預香港的情況，但仍認為香港在當前的自治程度下，美國仍可繼續維持對香港的特別待遇；儘管美國威脅要重新審視香港的自治程度，但對美國而言，其實重新修訂或取消《美國－香港政策法》對美國的經濟亦會產生衝擊，且若取消香港的獨立關稅地位，亦很可能加速香港邁向內涵上的一國一制。因此對美國而言，亦是兩難。
[5]2003年，中共曾想落實《基本法》第23條的立法來控制港並遏制港獨，但當時引發50萬港人遊行抗議而作罷。本次修例或可視為落實《基本法》第23條立法的另一種替代方案，透過「兩個條例」中的引渡來達到相同目的。若修例成功，則中共可以輕易引渡在香港境內之人士，打壓異己，將會侵害包括香港言論自由在內的多項自由。加上其主動權將由香港政府轉到中共，其危害可能比香港政府為落實《基本法》第23條的立法更甚。因為「兩個條例」若成功修例，可以使中共透過凍結財產、引渡制裁等多種方式輕易處理在香港的異議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