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中共「北戴河會議」可能議題之探討
2019.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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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2019年8月3日中共組織部部長陳希與國務院副總理孫春蘭延續往例,探望被中共邀請至北戴河「暑期休假」的58位專家,顯示中共高層一年一度的「北戴河會議」應已登場。[1]綜合各方中共高層公開露面的新聞,2019年「北戴河會議」的期間應不早於7月31日,因7月31日是習近平近期最後一個公開行程;但也不晚於8月13日,因為據官媒報導,王岐山、栗戰書於8月12日與13日已分別出席公開行程。
貳、安全意涵
「北戴河暑期辦公制度」源起於1953年,毛、鄧許多決策均在此時作出。2003年(胡時代)「北戴河會議」取消辦公制度,僅餘中共高層與元老「碰碰頭」、召開非正式會議、接見專家學者等安排,至習近平上任始恢復「北戴河會議」的暑期辦公制度。
2019年7月底、8月初,適逢美中雙方衝突擴大、香港「反送中」情勢升溫,雖在「北戴河會議」期間,但中共仍發動政策攻勢與部署激化的言論,顯見今年的「北戴河會議」並不平靜。即使《新華社》自2018年起開始發布專家學者赴北戴河休假的側記,但由於中共並不對外公開相關資訊,故對外界而言,「北戴河會議」依舊籠罩著神祕面紗。本文分析「北戴河會議」可能討論的議題與其中的意涵,預料中共將在「北戴河會議」間,擴大政策共識的基礎,以黨內團結一心迎接10月1日中共建政70週年紀念。
一、前景晦暗的美中關係
中美關係即為中國對外關係的基石,如何「管理好」中美關係一向是中共高層在對外事務上的首要之重。對中共而言,中國的發展需要一個「穩定」的國際環境,其中以平穩的中美關係為關鍵。然而,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自2017年8月對中發動貿易戰至今,截至目前雙方仍未見和解的跡象。美中之間的衝突已不只是單純的貿易逆差、智慧財產權盜竊、國家不公平的補貼政策,更擴散至國家安全為名的科技戰,並往爭奪國際強權的道路邁進。加州聖地牙哥大學(The University California, San Diego, UCSD)的「中國數據實驗室」(China Data Lab)刊登一篇以美國國會議員推特(Twitter)內容為樣本的語意分析(sentiment analysis)研究,研究結果指出,美國國會議員對中國與伊朗均一致採取負面態度(如圖1)。[2]當川普面對一個對中國存有疑慮的主流時,為取得共和黨總統提名並贏得選舉,川普也不可能在貿易談判上有超出預期的妥協。

圖1、美國國會議員推特內容的語意分析趨勢
資料來源:Bailey Marsheck and Young Yang, “Congress Tweets @China,” China Data Lab, August 12, 2019, https://reurl.cc/Mnxgm.
習近平上任後,為完成「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布置一連串顯然有違「韜光養晦」原則的對外行動。在地緣政治上,威脅美國在亞洲的利益,挑動美國及其盟邦敏感神經。習近平一連串的舉措顯然讓中共第四代領導人以延續「韜光養晦」為要、「和平發展」為錨,在對外關係上以謹慎低調為要的「努力」付諸東流。預料2019年「北戴河會議」上,對外問題將會是首要討論的議題。中國前所未有地引起美國全面性地疑慮,而此一局面顯然直指第五代領導人未「管理好」中美關係,且在危機發生時也未做出妥善處置,使兩國關係每況愈下,進而波及國內經濟穩定。在對美政策及對外政策上,習近平需說服黨內高層形塑出一個新的共識以因應國際環境的變動。
二、管控「經濟下行」的風險
中國統計局2019年7月公布第二季中國GDP成長率為6.2%,該數據是自1992年起中國開始對外公布GDP成長率後的新低點,顯示中國經濟不穩。中國從胡時代迄今的GDP如圖2所示。且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2019年8月最新公布的工業產出與零售業銷售的數據看來,成長都不如預期。在美中貿易戰格局下,中國所面對的壓力有四:外資撤離、地方金融體系的流動性、物價攀升與就業問題,均威脅中共的統治基礎。

圖2、中國2002第一季至2019第二季國民生產毛額指數(GDP)
資料來源:梁書瑗整理繪製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國家數據」資料庫,http://data.stats.gov.cn/index.htm。
在美中貿易戰前景未明的情況下,企業將加速撤離,重整輸美商品的生產線。長此以往,中國製造業將受到打擊,而對中國經濟埋下不穩定因素。美國製造業者面對美中雙方如此不穩定的關係,2019年5月後加速將生產線撤離中國成為一股趨勢,且部分業者預料將不會再重返中國。[3]赴陸台商也正如美企,進入調整供應鏈的漫漫長路。截至8月8日,台商回台投資的家數達106家,累計投資金額為5,370億台幣。中國商務部也不得不出面喊話,表示「中國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外資撤離的情況」。其次,中國地方銀行接連出現「嚴重的信用風險」,將使外界質疑,當中企因貿易戰格局下銷美受阻,而導致中國「地方債」、「企業債」問題擴大,中國內部金融體系承受流動性危機。[4]
然而,除了經濟成長下降、地方金融體系流動性不穩定之外,中國也同時面對物價上漲與就業的壓力。如圖3所示,中國自2019年以來,消費者物價指數(CPI)接連攀升,而消費者物價指數也是各國用以衡量是否存在通膨問題的重要指標。關於就業問題,《南華早報》(South China Morning Post)披露,李克強於2019年5月14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中表示,「中國不允許大規模失業潮出現,必須確保今年得提供834萬名大學畢業生就業機會,且照顧廣大的農民工」。[5]並於當天將中國國務院將應對就業問題的層級提升,成立「國務院就業工作領導小組」,裁撤「國務院就業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從官方公開的訊息中可知,中國目前面臨既有「就業動能」熄火、失業風險攀升、畢業季失業、「轉崗」不易等問題,而中共黨內亟欲解決就業問題。中國在7月召開5次國務院常務會議,其中4次的議題均涉及就業問題。

圖3、2016/1-2019/7中國消費者物價指數(CPI)趨勢
資料來源:梁書瑗整理繪製自中國統計局國家數據,http://data.stats.gov.cn/index.htm。
「北戴河會議」期間,中國內部經濟問題應是另一項重要的議題。1980年代鄧小平推動中國改革開放,將中共的統治正當性轉為經濟發展、脫貧致富,奉行「讓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方針。鄧小平治下的政治改革本質上即是型塑中共幹部群體轉型為「技術官僚」,以服務中共的統治正當性。然而,中國1989年天安門事件爆發前,除了中國因價格雙軌制導致的「官倒」現象嚴重以外,物價攀升、通膨嚴重也是當時的背景之一。循例,每年7月底政治局會議都會部署下半年的經濟工作,2019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承認,「中國經濟發展面臨『新的風險挑戰』」。中國內部經濟因美國所發動的貿易戰更形脆弱,且問題蔓延至物價上漲與就業問題,下一步是否影響社會穩定或侵蝕中共統治正當性則須中共高層預先管控。
參、趨勢研判
一、2019年下半年「整風」統一思想應是要點
2019年「北戴河會議」召開前,中共政治局七名常委循往例,於7月底離京赴各地方或主管部門調研。而今年第五代領導班子不論是赴地方調研者,如習近平、李克強、趙樂際,或赴單位調研的王滬寧、韓正、汪洋、栗戰書,其行程均包含視察調研所在地展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的進度,且不約而同、口徑一致地對外強調,堅守、牢記「初心使命」。
2019年雖是中共建政70週年,但對中共而言應不是風平浪靜的一年;6月開始推動「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放在此時觀之,則別具意義。習近平因對美政策、經濟政策接連失利,除了黨內不滿上升之外,私營企業主與學者也開始對外發聲,表達對國家政策的「憂心」。如何平息黨內、社會質疑的聲浪則是習日後揮之不散的陰影。習近平也罕見地在2019年7月29日召開的「中共中央召開黨外人士」座談會時向民主黨派、全國工商業聯合會(全國工商聯)、無黨派人士喊話,「希望大家『旗幟鮮明、勇於鬥爭』,積極主動發聲,理直氣壯駁斥錯誤言論,講好中國故事,積極傳播中國正能量」。威權體制國家傾覆多是統治集團分裂所致,當習近平面對中國內外部問題烽火連天且負面「輿情」四起之際,比起解決問題的優先性,如何「團結」、規訓統治菁英一致對外才是重中之重。此時在黨內利用「政治教育」發動一場「整風」,用習思想「武裝頭腦」向黨中央看齊則是另一個手段。
二、中共對美強硬的機率上升
在川普的任期內,中共將抱著美中關係暫且不能回頭的準備,決意在此時升高對美的聲調,但不可能全面決裂,應仍會維繫溝通管道。例如美中近來因貿易戰、香港情勢互有齟齬,但2019年8月13日楊潔篪也與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於美國會面。針對各項議題,雙方偶有「破格」、「且戰且走」應成為常態。綜合以下的資訊判斷,本文認為就中國而言,美中關係將準備走入另一個新的階段。
第一,中共以人民幣重貶、訴諸民族主義,回應美方關稅進逼。2019年7月31日美方率團赴上海重啟自5月便中斷的談判。值得注意的是,美方提前返美,雖美中雙方對外聲明均對未來的談判表現出樂觀的態度,但該輪協商最終以川普於8月2日「發推」宣布課徵最後3000億清單的10%關稅結束。這顯示雙方距離在貿易協議「深水區」達成共識尚有一段路。面對美國步步進逼,8月3日、4日兩天中方都未對外回應,8月5日禮拜一人民幣卻重貶破7。據信,此次重貶應來自高層的授意,而非中國人民銀行一貫「死守7」的立場。當天中共官媒一連發出數篇批判美國立場的評論。中共高層試圖挑動輿論,將美國對中國的貿易打擊引導至美國打擊「中國人民」的方向上。中共一方面在輿論宣傳口徑上對內訴諸民族主義;另一方面也義無反顧地在資金外流、美元計價的債務利息上升,以及糧食與原油進口成本飆升等各方風險下讓人民幣走貶,以此回應美方關稅進逼。
第二,中共不顧外交慣例,公開美方駐港外交人員個資。2019年8月8日,中央電視台、香港《大公報》、《文匯報》對外公開美國駐港官員Julie Eadeh與黃之鋒會面的照片,並揭露該名美國外交官及其丈夫、小孩的資訊。在美中關係不睦、對美鷹派抬頭、官方「反美輿論」四起,再加上香港「反送中」抗爭仍持續延燒之下,中共此舉可能想將香港問題卸責於美國,以對內部交代。
第三,面對美國以管控技術輸出為要脅,「走中國自己的道路」應是未來的基調。中共自2018年開始於《新華網》發布當年度〈黨中央、國務院邀請優秀專家人才代表北戴河休假側記〉(以下簡稱〈側記〉)。從〈側記〉中可知中共關切的研究領域、部分參與「北戴河會議」專家學者的背景,及他們經過「精心剪裁過」才對外發聲的言論。2019年〈側記〉的重點為科技創新──「中國人的飯碗任何時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中共此舉顯然是為藉此表達美國對中國企業技術出口管制的立場。
三、中共高層對台灣或施加局部壓力
2019年7月31日全國政協副主席(副國級)董建華在「團結香港基金年」午餐會稱,「這次(香港)政治風暴提升之快速、規模之龐大,組織似是鬆散而實在是精密隱蔽,與過去的群眾運動明顯不同,實在有理由令人相信,這次風暴有幕後推手,也可能與外來勢力介入有關,種種跡象指向台灣以及美國」。旋即當日下午近兩點中國文化和旅遊部公告將於隔天(8月1日)暫停47個城市大陸居民赴台個人遊(自由行)試點。7月31日時值「海峽兩岸關係學術研討會」(「三台會」)舉辦期間,然而卻在一年一度兩岸智庫二軌交流的重要場合尚未落幕,中國便停止「赴台個人遊」試點。國台辦遲至8月1日才由發言人馬曉光以書面方式發表台辦系統的立場。中共中央政法委隨後跟進,於8月2日在其官方微博「長安劍」貼文「大陸赴台自由行試點被『叫停』,啥原因蔡英文心裡沒點數嗎?」。
上述事件透露四個資訊:第一,在中共體制裡負責對台統戰的最高機關──全國政協負責香港事務的副主席出言指控台灣介入香港「反送中」;第二,台辦系統顯然對於停辦「赴台個人遊」事先未有充足的準備,才無法在第一時間對外做出反應。第三,就中共看來,港台均想「挾洋自重」,觸碰「底線」。第四,政法委少見地對涉台事務發表評論。這波對台輿論操作不僅層級高且跨部門,可推測應是來自中共對台決策核心直接下達的意見。因此必須注意中共是否持續操縱「反台輿論」。
[1] 〈陳希在北戴河看望暑期休假專家〉,《人民網》,2019年8月3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BIG5/n1/2019/0803/c1001-31274255.html。
[2] Bailey Marsheck and Young Yang, “Congress Tweets @China,” China Data Lab, August 12, 2019, http://chinadatalab.ucsd.edu/viz-blog/congress-tweets-china/#.
[3] Austen Hufford and Bob Tita, “Manufacturers Move Supply Chains Out of China,” Wall Street Journal, July 14, 2019, https://www.wsj.com/articles/manufacturers-move-supply-chains-out-of-china-11563096601.
[4] 中國人民銀行與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於2019年5月24日宣布包商銀行被官方所指定的中國建設銀行接管後,7月遼寧省的錦州銀行也傳出壞帳上升,流動性不佳的徵兆。7月遼寧省金融監管部門召集中國人民銀行瀋陽分行、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遼寧監督局等相關部會討論如何處理錦州銀行流動性的問題。可詳見:〈遼寧監管部門召集金融機構開會 協助錦州銀行渡過難關〉,《路透中文網》,2019年7月25日,https://cn.reuters.com/article/liaoning-financial-regulator-0724-wedn-idCNKCS1UK03J。
[5] Frank Tang, “China’s trade war-hit job market to be overseen by special task force to avoid a massive jobless situation,”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May 23, 2019, https://www.scmp.com/economy/china-economy/article/3011452/chinas-trade-war-hit-job-market-be-overseen-special-ta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