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20年兩會看中國疫後經濟與對外關係的發展
2020.06.05
瀏覽數
231
壹、新聞重點
2020年年初爆發的「2019年新型冠狀肺炎病毒疾病」（COVID-19，簡稱武漢肺炎）疫情，使原訂3月3日、3月5日開幕的十三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與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分別簡稱為全國政協與全國人大）三次會議推遲至5月21日、5月22日開幕，會議時程也壓縮為7天。中國兩會期間，除《政府工作報告》、領導人下「團組」講話，及全國人大會後的總理記者會等可供外界評估中共未來部署經濟工作的重點外；[1]今年兩會前後，北京對國際輿論的反應，也提供一扇觀察中共如何判斷未來國際局勢的窗口。對台灣而言，中國為我主要的貿易對象與對外投資地，北京未來的經濟部署將是左右台灣產業動向的因素之一；且中共對國際情勢的判斷，也可能與對台工作的走勢連動，以下本文將依序分析之。
貳、安全意涵
一、 經濟部署首要促進「國內循環」
2020年5月23日習近平參與全國政協經濟界聯組會討論，承認中國必須在一個「世界經濟深度衰退、單邊主義盛行、全球化倒退、地緣政治風險上升」等不穩定因素倍增的外部環境下尋求發展，因此中國須逐步形成一「新發展格局」，以適應新形勢下的合作與競爭。在中共當前的政策脈絡中，「新發展格局」意指，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發展方式。中共5月14日召開政治局常委會，於會議上首次對外公開「新發展格局」的想法，但卻與5月23日習近平的說法有別。[2]本文認為，此前後之別顯示北京決定在兩會宣示疫後的經濟政策以促進「國內供需循環」為首要之務，降低對外貿、外資的依賴。這背後除了肇因於國際市場需求受疫情衝擊而陡降外，也表示中國官方隱諱地承認，2月中旬推動的「復工復產」與5月初的「復商復市」等政策並未見效。
促進「國內供需循環」的關鍵有二：(1) 如何發揮中國國內市場的優勢，釋放中國內需潛力；(2) 如何穩定中國國內產業鏈與供應鏈。據此，2020年《政府工作報告》將完成「六保任務」（保居民就業、保基本民生、保市場主體、保糧食能源安全、保供應鏈產業鏈穩定、保基層運轉）視作未來一年經濟工作部署的重點。[3]為達成「六保」任務，政策將圍繞著「紓困和激發市場活力」為軸心，達到激發內需市場，並因此實現穩定供應鏈、產業鏈的目標。其具體的政策則分為紓困與投資兩個部分，但就李克強在總理記者會所言，紓困佔70%-80%的資金，投資則佔20%-30%，顯見北京「脫貧攻堅」的壓力，預計未來下半年以全力紓困。
第一，提高赤字率、發行抗疫特別國債、減免社保費、動用失業保險結存、國有銀行讓利為主要資金來源的「規模性政策」，透過讓利、減免規費與特殊轉移支付機制，以「涵養稅源」為政策設計基礎，讓資源直達地方市、縣層級維繫社會消費能力，以穩住個人與企業的需求，完成「保市場主體」進而「保就業」、「保基本民生」、「保供應鏈產業鏈穩定」，促進供需正向循環。政策方向分為：(1) 中國一方面預計推出寬鬆的貨幣、引導銀行融資、減稅降費等降低經營成本的舉措，向創造中國九成就業機會的中小微企業紓困，維繫其貢獻就業市場的能力與在供應鏈上所扮演的角色。(2) 掃除限制流動攤販營業場所、鼓勵創業、擴大政府基層招聘等措施，拓展就業需求，以達「保就業」與「保市場主體」。(3) 透過擴大社會福利，保障貧困、失業、老年等經濟弱勢人口的民生、維持其消費需求，間接也對穩企業、保就業、保基層運作有所助益。
第二，擴大地方專項債規模，不僅政府資金，也引導民間資本投入圍繞「兩新一重」的產業—建設新型基礎設施、加強新型城鎮化建設、交通或水利等重大工程建設。一方面擴大政府對公共服務的投資，維持政府在基層所提供的公共服務不間斷，使基層運作「不斷鏈」；另一方面也以傳統擴大投資的方式，一次性地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維繫社會消費需求；最後則藉機引導民間資金進入政府重點產業。
二、 北京不惜代價對外展現維護國家安全的決心
2020年5月21日晚間，由全國人大大會發言人張業遂（外交部黨委書記）證實當日午後的媒體消息—全國人大預備會議將審議《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關於建立健全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和執行機制的決定（草案）》（以下簡稱《健全香港國家安全草案》）納入本次全國人大議程。爾後，透過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王晨對《健全香港國家安全草案》的說明，以及各系統的表態，乃至於外交部駐港公署與宣傳系統對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chael Pompeo）發表「香港自治地位不再」後一連串的交鋒，可知中共已做好準備，不惜升高對美強硬的姿態，斷送美國賦予香港在資本主義市場中，有別於中國的特殊地位，也要捍衛國家安全的決心。事實上，除了表態與言詞交鋒以外，北京放棄採取相對溫和的政策，例如擴張全國人大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以下簡稱《香港基本法》）的解釋權、重啟港英時期據「緊急情況規例條例」所頒訂的一系列「緊急法令」，或甚至施壓港府依據《香港基本法》第23條訂立相關國安法規等作法，顯示中南海將一次到位地處理一國兩制中的不安定因素，將不會對香港退讓，往後諸如撤回修例的情事幾乎不會再發生。
2020年5月22日媒體直播王晨說明《健全香港國家安全草案》的畫面，數度出現王晨話音未落，台下已響起如雷掌聲的畫面，該草案取得中共領導階層內部高度共識已是不爭的事實。本文認為，早在2019年10月十九屆四中全會上，習近平已統一其黨內處理香港問題的立場。[4]北京依據西方國家對港警鎮壓示威群眾的反應，評估北京若直接涉入香港事務後西方國家的反應，乃至於做好被美國取消香港獨立關稅地位的準備。2020年4月北京透過國安系統，具體且升高對外部勢力的指控：「去年（2019）反華敵對勢力將香港作為『練兵場』，全方位介入香港『修例風波』」，且「反華敵對勢力還妄圖將『港版顏色革命』（香港自中國茉莉花革命以來的街頭運動）向（中國）境內傳導，我面臨『倒灌』風險不斷加大」。[5]
中共領導階層向來無法容忍社會運動以組織串連的方式活動，更遑論「外部勢力」運用中國內部矛盾的弱點與香港本地勢力聯手將香港打造為反共、追求民主的基地。任何類似行徑，中共一律視之為意圖動搖共產黨在中國的統治地位，而會在活動一開始竭盡所能盡全力打壓。此外，中共也無法眼見在「反送中」的過程出現抗拒中國民族主義的現象，如港獨支持者詆毀中國國旗、公署，並高舉美國國旗等種種行為無異挑動中國民族主義敏感的神經。
參、趨勢研判
一、 北京將視社會主義市場機制為下一階段經濟改革的重心
2020年既是「十三五」的總結，也是觀察「十四五」起草風向的一年。2020年十九屆五中全會將通過「十四五」初步規劃，並於2021年兩會上通過，故2019年10月十九屆四中全會、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2020年兩會等一連串對經濟工作的部署，將是外界評估未來中共經濟願景的一系列指標。本文認為，優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梳理國家－市場關係，深化「國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將是北京下一步對經濟改革的目標。
從今年習近平、李克強在兩會期間的發言顯示，中國國內市場活力目前在國際經濟重挫、對外關係險峻的局勢下更顯重要。然而，目前在激發國內市場活力卻仍存「在市場體系尚未健全；市場發育並不充分；政府－市場關係並未完全理順；市場激勵不足；（生產）要素流動不暢、資源配置效率不高；微觀經濟活力不強」等問題。因此，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料將處理如何擴大市場機制，有效率地配置在中國政策脈絡下所指涉的生產要素，（土地、勞動力、資本、科技、數據）；打造產業消費雙升級產業，創造經濟發展「新增長點」等議題。
本文以「技術要素市場化配置」為例，提出對中國未來經濟改革的走向作出一點觀察。「技術要素市場化配置」其中一個目標為：「健全職務科技成果產權制度，深化科技成果使用權、處置權和收益權改革，開展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試點」。換言之，將可藉確立研發者對技術的產權，並將此產權作後續的轉化，除達到激勵科技創新的目的，也可成為引導資金投入研發的誘因。新創產業以往並不易取得足額的貸款額度，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新創產業所擁有的生產要素主要為人力資本、技術，卻缺乏銀行放款擔保所需的固定資產。兩會閉幕後，6月1日、2日李克強赴山東考察，其中針對銀行核貸新創產業的標準便當場對易綱（中國人民銀行行長）作出要求：「像這樣的『雙創』企業屬於新業態，大多是輕資產、重智力。金融機構不僅要把知識產權（智慧財產權）作為融資擔保依據，而且要研究將人力資本作為授信額度擔保的重要依據」。
二、 兩岸關係恐成美中下一階段角力的標的
以維繫國家安全之名，北京將直接涉入香港事務已是無可辯駁的事實。香港因為在港英時期遺留下來的司法、會計等制度遺緒，以及獨立關稅區的地位，在回歸後，便扮演外資轉進中國投資的資金停泊港、最大的離岸人民幣池、提供中國企業吸納國際資本與科技之便的角色。然而，中共高層現今無視於香港獨特地位所提供之利，決意以傷害自治地位的手段，擴大北京對港府施政的影響力，雖有香港對中國經濟效益日漸萎縮之論，但本文認為，這與北京對美中關係局勢的判斷有關。
中共領導階層在十九屆四中全會顯然對於美國對華政策戰略轉向已有了初步共識，從美台關係升溫、美國政界不論其背後深意皆支持「反送中」的訴求，北京判斷美國的圍堵並不會止於貿易協議，美國遲早也會全面清查與美往來的港資，以及中資透過香港所取得的技術。顯見，北京對美的陣勢將無可避免地受到美台關係、美港關係影響，而採取更加強硬的姿態。今年兩會經全國人大審定過後的《政府工作報告》，在國防部分僅加入了「全力加強練兵備戰」，顯示分管國防業務的解放軍系統選擇在外部風險升高之時，為呼應習近平5月25日出席全國人大解放軍和武警代表團全體會議的講話基調—「加緊推進軍事鬥爭準備，靈活開展實戰化軍事訓練，全面提高我軍遂行軍事任務能力」，而將之納入政治文件，成為未來一年的施政綱領。
一旦北京對美中關係的判斷如此悲觀，隨著美方對我在國際上支持程度上升，此舉料將促中國持續對我外交圍堵，不利我參與國際組織及維持目前的邦交國數量。更甚者，恐將不斷提升軍事威嚇的程度，除既有的繞台舉措外，解放軍也恐開始對兩岸關係表態。520總統就職典禮後，蓬佩奧對蔡英文總統的賀詞，一如既往地引起台辦、外交系統的喊話之外，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國防部也罕見地加入當天下午指控蓬佩奧賀詞的陣列當中。2020年兩會因應疫情，全國人大解放軍和武警部隊代表團首次安排代表團新聞發言人（吳謙，解放軍大校，現為中國國防部新聞局局長暨發言人）接受媒體採訪。吳謙延續中國國防部於520下午所發聲明的基調，直接批評美方對台灣在軍事上的支持與我方「以武謀獨」。[6]顯見，中共高層對美方以任何形式的表達或影射台灣有獨立於中國之地位都將無法容忍，動用到解放軍宣傳系統，足見中國在兩岸關係上的痛腳在於美國的介入。
[1] 〈（兩會授權發布）政府工作報告〉，《新華網》，2020年5月29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05/29/c_1126051808.htm；〈習近平看望參加政協會議的經濟界委員〉，《人民網》，2020年5月23日，http://cpc.people.com.cn/BIG5/n1/2020/0523/c64094-31720746.html；〈（兩會授權發布）李克強總理出席記者會並回答中外記者提問〉，《新華網》，2020年5月29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05/29/c_1126047196.htm。
[2] 2020年5月14日政治局常委會上的說法為，「充分發揮我國（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發展格局」。
[3] 「六保」一詞最早於4月17日政治局會議公開，但「六保」應脫胎於2019年12月6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的「保工資、保運轉、保基本民生」。
[4] 沈春耀（全國人大法制工作委員會暨港澳基本法委員會主任）在十九屆四中全會會後新聞發布會上已清楚地指出，未來在優化「一國兩制」的體系上，「建立健全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與執行制度，支持特別行政區強化執法力量」為其中一部分的工作。中共中央於今年2月將中央港澳協調小組更名為「中央港澳領導小組」，此次易名揭示中共領導港澳工作體制的變革，將加強北京涉入香港管治的程度。據《新華網》報導內容可知，「中央港澳領導小組」除一開始由《星島日報》披露的韓正、夏寶龍以外，公安部部長趙克志也是副組長。〈中央港澳小組升格領導小組 韓正任組長夏寶龍為常務副組長〉，《星島日報》，2020年5月29日，https://reurl.cc/g7lQ9z。〈韓正聽取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對特區維護國家安全立法問題的意見〉，《新華網》，2020年6月3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06/03/c_1126070383.htm。
[5] 〈維護國家安全 保障人民利益〉，《人民網》，2020年4月17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20/0417/c1001-31676820.html。
[6] 〈解放軍和武警部隊代表團新聞發言人吳謙接受媒體採訪〉，《人民網》，2020年5月26日，http://military.people.com.cn/n1/2020/0526/c1011-317242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