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訊號：駐港國安公署人事任命的意涵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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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根據《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法》（以下簡稱《香港國安法》）所設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公署」（以下依中國官方說法簡稱為駐港國安公署）於2020年7月8日正式揭牌，其一正二副署長—鄭雁雄、李江舟、孫青野三人，首次以新職務亮相。[1] 據《香港國安法》第49條規定，及7月1日港澳辦副主任（分管日常工作）張曉明在新聞發布會上的說法，駐港國安公署的業務範圍包含情報工作及偵辦危害國安犯罪案件，且許多都涉及國家秘密。本文認為，駐港國安公署因而可被歸類為中共「隱蔽戰線」的一環。以下將簡析北京此番人事任命對外傳遞的意涵。
貳、安全意涵
一、此任命案延續中共對情報與肅反部門的人事安排傳統
2020年7月3日北京公布鄭雁雄任駐港國安公署署長，李江舟、孫青野任副署長。據公開資料可知，鄭雁雄（廣東汕頭人，57歲）屬地方黨務部門菁英，長期在廣東省黨務部門歷練。[2] 李江舟（安徽潛山人，52歲）畢業自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偵查系，屬專業公安官僚，2016年12月任香港中聯辦警務聯絡部部長。[3] 據《環球時報》英文版Global Times引述數個消息來源指出，孫青野應來自中國國家安全部，為情報專業官僚。[4] 北京對駐港國安公署的人事安排與中共傳統上對「隱蔽戰線」—機要、情報、肅反、反間諜部門的任用傳統一致：一把手為黨務部門菁英擔任，而副手則由情報、肅反專業的官僚所擔任。[5]
中共建政前，便設立相應的機構處理機要、情報、肅反工作，例如：1939年2月正式成立的中央社會部肩負肅反業務，同時也將觸角伸到情報領域。[6] 中共對肩負「國家安全」、「政治保衛」任務等部門的人事安排慣例源自於毛澤東所設下的傳統。毛澤東堅持中國情報部門不能學習蘇聯國家政治保衛總局（GPU，KGB的前身）這種垂直型的組織架構，容易使情報部門脫離黨的掌控。[7] 毛澤東認為，「蘇聯有些東西就不能學，內政部（內務部）可以不受黨的領導，這樣一個武器不受黨的領導，那還得了」！[8] 為了一方面確立「隱蔽戰線」的政治紀律，二方面也確保黨組織得以掌握「隱蔽戰線」的各項業務與情資，中共發展出情報、肅反機構一把手由黨務菁英出任，二把手則由情報專業官僚擔任的傳統。
二、「政治過硬」是北京選派官員的優先考量
北京甫公布鄭雁雄任駐港國安公署署長，媒體隨即整理出鄭雁雄在2011年汕尾市委書記任內一系列處理烏崁村的言行，指出鄭雁雄在面對社會抗議事件時為強硬派，據此認為北京欲藉此一任命案傳達對香港「零容忍」的立場。鄭雁雄在烏崁村事件中，除顯露強硬派的作風之外，也展現其「政治過硬」的一面。[9]
對於新設立的情報、肅反機構而言，也需要一位「政治過硬」的一把手，對內樹立機關的政治規矩、政治紀律，務使駐港國安公署的運作也能向「黨中央看齊」。鄭雁雄在烏崁村事件後，於2013年6月結束長期在廣東省地方一把手的歷練，從汕尾市委書記平調（局級）進入省委機關，任廣東省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一職，[10] 成為主管廣東省宣傳口的二把手，並於2019年1月任廣東省委常委兼秘書長，晉升為副部級官員。回顧鄭雁雄的仕途發展，2011年烏崁村事件是一個轉捩點。烏崁村事件當時吸引眾多外媒、中國媒體競相報導，雖鄭對媒體的發言與看法多所爭議，但廣東省委仍將之調入宣傳口。[11] 此舉顯示鄭在處理社會抗議事件中展現其「在關鍵時刻或者承擔急難險重任務中經受住考驗」，廣東省委顯然認為鄭抵抗了外界壓力，堅持維持社會穩定的政治任務，「表現突出、作出重大貢獻」。
參、趨勢研判
一、駐港國安公署未來應隱身於香港「第二支管治隊伍」身後
北京治港有三大機構，分別為：以行政長官、香港行政與司法官僚體系、立法會為主的香港特區政府；二是位居北京的國務院港澳事務辦公室（以下簡稱港澳辦）與中央港澳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一個機構兩塊招牌」，負責擘畫治港政策；三為北京治港前線的中央人民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聯絡辦公室（以下簡稱中聯辦）。這三大機構可以依其性質再分成兩大「管治隊伍」。首先為港府管治隊伍；此外，隨著中共調整治港策略，以港澳辦與中聯辦為中心的香港「第二支管治隊伍」也儼然浮上檯面。[12] 駐港國安公署將隱身其後，協助香港「第二支管治隊伍」重整、部署中共在香港的情報與肅反工作，確保港府若在國安問題上「失能」時，北京仍能透過「第二支管治隊伍」掌握局勢。
從人事任命觀之，駐港國安公署的業務應分為情報與「肅反執法」兩部分。未來在香港國安事件上，駐港國安公署如何就情報分享或肅反執法上與中聯辦、港府國安委協調將是各方關注之處。中聯辦前身是「新華通訊社香港分社」（1947年成立），紮根香港社會已久，對港統戰工作與隨之而來的情報工作一直是其業務核心。然而相較之下，中聯辦則較缺乏肅反執法的手段。因此，本文認為，駐港國安公署料將在情報業務上與中聯辦形成彼此「制衡與補充」兼具的模式，防止北京再次因情資問題，而在社會抗議事件中進退失據。另一方面，在肅反執法上，駐港國安公署應可改善中聯辦執行能力不足之處，透過中聯辦主任兼任港府國安委顧問之便，督軍港府在國安案件的作為，以隨時介入、指導港府。
二、「政治掛帥」的駐港國安公署將遂行北京意志
2020年6月30日通過《香港國安法》，當晚央視快評「築牢香港長期繁榮穩定的法治根基」，以及7月1日人民日報刊出本報評論員文章「『一國兩制』行穩致遠的『壓艙石』」，[13] 揭露中共未來如何治理香港的立場：香港情勢必須穩定下來，未來將不再容忍「反送中」這類「國安破口」發生。北京如何確保「國安破口」不再發生？其關鍵在於，如何確立北京保留對案件「定性」及貫徹此判斷的權力。
北京除依託港府行政長官與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委員會（以下簡稱港府國安委）外，《香港國安法》第55條也賦予駐港國安公署得以「視狀況」在特定危害國家安全案件上保留判斷的空間，及管轄、裁量該類案件的權力。因而使駐港國安公署便於繞過港府，執行來自中南海對香港情勢的政治判斷，成為中共防堵「國安破口」的最後一道保險絲。北京刻意模糊駐港國安公署在案件管轄權上的邊界，一旦經駐港國安公署判斷該案件（一）涉及外國或境外勢力介入，港府難以管轄；（二）港府無法有效執法；（三）國家安全出現重大威脅等情況時，駐港國安公署便有管轄權。如此一來，北京在法律上便有空間，要求駐港國安公署的領導班子凡事「講政治」，遂行北京的意志。
鄭雁雄在廳局級歷練達17年（2002年任廣東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副廳級），至2019年56歲任廣東省委常委兼秘書長才擠身為副部級官員。但中共副部級官員60歲畫線離退，駐港國安公署署長（副部級）一職很可能就是鄭屆齡退休前最後一個職務。中共在2019年3月新修《黨政領導幹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將幹部的「政治標準」（the political criterion）置於選任標準的首位，顯示幹部在言行、施政方向上「看齊」黨中央的程度成為幹部升遷首要標準。對鄭雁雄而言，這或許是最後一個表現自己的政治態度往黨中央靠攏，以利往上升遷的機會。在駐港國安公署這樣一個「必須」政治掛帥的機關，鄭雁雄應會不遺餘力地執行北京對香港情勢的「定性」。
[1]〈中央人民政府駐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公署在香港揭牌〉，《新華網》，2020年7月8日，http://www.xinhuanet.com/2020-07/08/c_1126210956.htm。
[2]〈地方領導人資料庫〉，《人民網》，http://ldzl.people.com.cn/dfzlk/front/personPage18936.htm。
[3]香港中聯辦警務聯絡部為「中國境內」與香港兩地執法部門的聯繫管道，李江舟亦孰悉兩地執法單位的運作與規範。〈國安法〡劉兆佳：中央人事部署周密 料任命鄭雁雄基於其國安經驗〉，《香港01》，2020年7月3日，https://reurl.cc/L3Gy7a。
[4]“UPDATE: Guangdong Party veteran Zheng Yanxiong appointed as head of central govt’s office for safeguarding national security in HK,” Global Times, July 3, 2020, https://www.globaltimes.cn/content/1193419.shtml. 孫青野若真為國安部官僚，孫青野應為化名，故有媒體稱，該化名或有取其「堅壁清野」之意。〈北京公布涉港國安人事任命透露何種信號？〉，《德國之聲》，2020年7月3日，https://reurl.cc/qdexZR。
[5]中國公安部門與肅反任務的關係源自於中共建政後，公安部門承接中央社會部（1939年2月正式成立）在肅反、情報等方面政治保衛業務。中央社會部在中共建政前便於延安地區建立綿密的情報偵察網絡，全面監控延安的社會情況，防堵外部滲透。公安部一局一般俗稱「國保」（國內安全保衛局，但據信已於2020年6月更名為「政治安全保衛局」），負責監控中國社會運作，掌握異議份子與境外人士在中國境內的活動。高華，《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0年），頁470-475。梁加農，〈臥底、內線及毛時代的公安—評Michael Schoenhals, Spying for the People: Mao’s Secret Agents, 1949-1967〉，《二十一世紀雙月刊》，2014年8月，第144期，頁115。〈「國保」或成歷史名詞 公安部建「政保鐵軍」〉，《星島網》，2020年6月3日，https://reurl.cc/E798E1。
[6]中共建政前的中央社會部是在國家政治保衛局的基礎上設立，由康生主管，並在其主政下，將該部發展為中共建政前最重要的情報、肅反、反間諜部門之一。
[7]梁加農，〈臥底、內線及毛時代的公安—評Michael Schoenhals, Spying for the People: Mao’s Secret Agents, 1949-1967〉，《二十一世紀雙月刊》，2014年8月，第144期，頁121。
[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二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頁530。
[9]「政治過硬」指，在思想政治上講政治立場、政治方向、政治原則、政治道路，在行動實踐上做到「兩個維護」（堅決維護習近平總書記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地位，堅決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一領導）、執行黨的政治路線、嚴格遵守黨的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科學把握政治過硬的要求〉，《人民網》，2019年2月25日，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19/0225/c40531-30899604.html。
[10]部分資料來源顯示，僅將鄭雁雄列為廣東省宣傳部副部長，但本文比對其他消息來源認為鄭雁雄當時接任的應為廣東省宣傳部常務副部長（正局級），並非只是副部長而已，只是有時並不會特別強調「常務」副部長。〈2013年《廣東華僑史》編修工作大事記（全年）〉，《廣東省人民政府僑務辦公室》，2014年3月11日，http://www.qb.gd.gov.cn/ztzl2010/qwzl2010/gdhqs/dsj/201403/t20140311_469715.htm；〈劉紅兵已任廣東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聯合早報》，2020年7月9日，http://www.uzaobao.com/mon/dapan/20200709/74494.html。
[11]〈粵官鄭雁雄掌駐港公署 曾強硬處理烏坎事件〉，《明報網》，2020年7月4日，https://reurl.cc/lVx9YQ。〈港版國安法｜鄭雁雄任國安公署署長 曾處理烏坎村事件爆金句〉，《香港01》，2020年7月3日https://reurl.cc/xZrOK1。
[12]關於香港「第二支管治隊伍」的討論，最早的公開資料應是《學習時報》2008年1月29日曹二寶的文章「『一國兩制』條件下香港的管治力量」。
[13]6月30日晚間央視新聞聯播上，由主播全文乾稿所唸出的央視快評「築牢香港長期繁榮穩定的法治根基」與人民日報本報評論員「『一國兩制』行穩致遠的『壓艙石』」的發表型式，依照慣例即代表中南海高層對《香港國安法》、「一國兩制」等相關議題的權威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