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擴建印度產線對全球科技「供應鏈」安全的啟示
2022.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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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蘋果公司」(Apple Inc.)最大供應商富士康(Foxconn)近年開始逐步擴增與強化中國以外的iPhone 生產基地,其中又以印度最受各界注目。印度《經濟時報》(The Economic Times)於2022年9月9日揭露,富士康位於印度的產線預計在明年新的一季開始首度與中國的iPhone產線同時出貨最新型的iPhone智慧手機。[1]自蘋果執行長庫克(Tim Cook)於2016年5月21日拜訪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2017年啟動印度iPhone製造產線至今,蘋果耗費6年成功建立起位於印度清奈(Chennai)的成熟「供應鏈」據點,縮減與中國iPhone科技「供應鏈」間的落差,並穩健邁出降低對中國科技「供應鏈」依賴的第一步。[2]專家預計,蘋果於2025年時將從中國轉移四分之一的「供應鏈」產能至印度。[3]隨著「富士康」於2022年9月與印度跨國公司Vedanta簽訂「合作備忘錄」(MOU),計畫投入19億美元發展位於印度古茶拉底省(Gujarat)的半導體與顯示器「生態系統」(Ecosystem),蘋果擴建印度「供應鏈」的布局不僅具有指標意義,後續規模將持續擴大,牽動全球科技「供應鏈」安全與韌性的未來發展。[4]在此脈絡下,本文將探析蘋果將部分「供應鏈」從中國轉移至印度對科技「供應鏈」安全的啟示。
貳、安全意涵
一、科技「供應鏈」離不開中國的「迷思」已被打破
蘋果成功擴建位於印度「供應鏈」生產基地的舉動已打破以往各界認為全球科技「供應鏈」無法離開中國科技生態系統的「迷思」(Myth)。擔任過蘋果顧問的學者顧道格(Doug Guthrie)曾指出,蘋果「供應鏈」無法找到可替代中國數位生態系統的環境,因中國的科技「供應鏈」環境具備自給自足的「群聚效應」(Cluster Effect),從基礎建設到技術工作人力,與上、中、下游各種零組件、原物料與技術的產業群聚皆可相互配搭,可大幅降低成本,提高效率。[5]撇開中國廣大手機市場的吸引力,單看中方科技「供應鏈」的完備性,顧道格悲觀的認為蘋果不但無法掙脫中國的「供應鏈」,日後向中共妥協與迎合的情形更將每況愈下。[6]
然蘋果成功擴建iPhone14位於印度的產線證明顧道格的預言有待商榷。逐步脫離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並非不可行。也因愈依賴中國的「供應鏈」將會愈受制於中共,形成不可預測的風險與不穩定性,有損韌性,即便需要付上額外的成本與代價,現今與中國科技「供應鏈」之分離浪潮已勢不可逆。事實上,蘋果不僅將部分iPhone的產線移至印度,自2020年開始,蘋果近三成「無線耳機」(AirPods)的產能也從中國轉移至越南。[7]「谷歌」(Google)旗下的Pixel手機於2019年開始將部份產能與零件「供應鏈」轉移越南,降低對以中國廠商為中心的「供應鏈」依賴。[8]亞馬遜(Amazon)更直接與富士康合作,於2021年在「清奈」建立「亞馬遜智慧電視」(Fire TV)設備與零組件的「獨立供應鏈」。[9]所謂的「獨立」,係指不受中國供應商牽制的「供應鏈」體系。亞馬遜也投入10億美元協助印度的中小型企業數位化轉型,創造數位生態環境。[10]
以中國為中心的科技「供應鏈」結構有開始鬆動的跡象,亦可從我國「印刷電路板」(Printed Circuit Board,簡稱PCB)大廠逐漸往東南亞擴張產能的布局看出端倪。以我國PCB上游產業鏈指標「台光電子材料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台光電」)為例,當2022年5月被問及分散「供應鏈」計劃時,「台光電」董事長董定宇表示,該公司目前沒有從中國撤出的計劃。[11]詎料,「台光電」於8月25日公告,考量未來長期需求,「台光電」即將在東南亞地區增設生產據點。[12]今年截至7月營收高達816.43億台幣的PCB供應商臻鼎,早於2021年1月時,已低調在清奈啟動產線擴充的布建,預計2年後可投入產能。[13]過去主要以中國為中心的PCB「供應鏈」,正在向外移動,降低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PCB作為網路伺服器硬體的關鍵材料,該等「供應鏈」的移動,反映全球數位科技「供應鏈」企圖降低依賴中國的整體趨勢。
二、依賴中國「供應鏈」的不安全因素
各家科技大廠致力降低對中國「供應鏈」依賴的動機,源自於長期「供應鏈」安全與穩定的戰略考量。換言之,中國內部與外部國際局勢的不安全因素,已嚴重衝擊「供應鏈」安全之韌性。
觀察中國內部,中共近年來各項政策的不確定性與不透明,嚴重威脅「供應鏈」的運作與穩定性。舉例來說,中國在對抗新冠疫情時所採取嚴厲的「清零」政策與城市及區域的封鎖,不僅阻礙經濟發展,亦讓科技「供應鏈」產能發揮的穩定性蒙上陰影。中共當局一方面喊出「穩經濟」口號,部署「穩住經濟督導和服務工作組」,另一方面卻持續透過「清零」手段強化政治「維穩」與對市民社會的控制,形成政策反覆,影響跨區人才移動及物流,弱化投資者信心與「供應鏈」產能。[14]2021年8月貨櫃吞吐量全球位列第三的中國寧波舟山港因「清零」政策而封閉,嚴重影響「供應鏈」貨櫃的進儲與提領即係相關案例。[15]
中共自2021年開始對能源消耗的「總量」和「強度」進行控管,常態化的大規模限電,重擊「供應鏈」出貨的效能,係驅使科技大廠轉移「供應鏈」的原因之一。[16] 中國今年自6月以來遭受嚴重高溫熱浪肆虐,導致中共祭出「讓電於民」政策,再次擴大限電,讓數位電子「供應鏈」又拉起警報,波及終端的電腦、伺服器、手持裝置及車用電子等科技產業。[17]
中國近年來在國際上展現的戰狼外交、威逼手段與竊取他國智財及技術等行為引發爭端,造成區域情勢緊張,打擊「供應鏈」業者信心。2018年美國政府對中國價值500億美元商品(包括資通、航太、機械與材料等領域)課徵25%關稅,回擊中國對美國的侵權行為。[18]美國對中國產品關稅提高的舉措也讓蘋果、惠普(HP)與戴爾(Dell)在當時就決定要將30%的「供應鏈」移出中國,規避美中貿易戰下的「連帶損害」(Collateral Damage)。[19]
中共在台海間引發的緊張態勢同樣也拉低中國「供應鏈」環境的安全指數。以美國聯邦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於2022年8月2日率團來台訪問為例,中共爾後以此為藉口在我國周邊水域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不僅擾亂國際經貿、物流與能源航道,更威脅其自身「供應鏈」的穩定性。[20]
總部位於美國維吉尼亞州的「供應鏈」風險管理公司Interos於2022年的風險評估報告中表示,半導體與電子產業應開始規劃將其「供應鏈」從中國與其周邊的區域轉移至德國、愛爾蘭或美國德州,因為中共對台的軍事威脅與日俱增。[21]中共若不改變其對外之威逼行為,持續造成區域緊張,終究將迫使「供應鏈」廠商出走,中國的經濟體系或將走回封閉。
參、趨勢研判
一、中國「自力更生」的發展趨勢將更壓縮外國供應商之自主性
自2018年以降,由於美中貿易摩擦升溫,中國開始推動「自力更生」的「供應鏈」發展。習近平於2018年9月26日公開表示,國際情勢逼著中國走上「自力更生」的道路,中國最終需靠自己,在關鍵技術上取得突破。[22]結合中國「十四五規劃」中將「科技自立自強」作為國家發展的戰略支撐,所謂的「自力更生」就是在中國境內建立從原料取得至零組件製造及量產,乃至產品生產、組裝到運送與行銷的完整自主「供應鏈」。[23]在接軌國際經濟循環的部份,中國依然傾向利用其廣大市場作為誘因,吸引外商合資及投資,再進一步以市場換取關鍵技術,同時貼補與扶持中國在地廠商擴張在「供應鏈」內的版圖。簡言之,持續過度依賴中國「供應鏈」的後果可能不僅喪失關鍵技術,外國廠商在「供應鏈」的位置最終可能被中國廠商所取代。
以蘋果手機「供應鏈」為例,10年前中國廠商對蘋果「供應鏈」的貢獻度僅3.6%,然而隨著iPhone在中國市占率持續上揚,中國廠商對蘋果「供應鏈」的貢獻度於iPhone 10釋出時也擴增為25%。[24]現今中國供應商不僅參與蘋果手機的零組件製作、組裝,甚至還跨足設計工作。[25]反向觀察,我國在蘋果「供應鏈」裡的供應商從2017年的52家下降為48家,日本供應商則是從2017年的43家下降至34家。[26]空缺的供應支點皆被中國廠商所取代。依據美國媒體揭露蘋果於2016年曾與中國政府簽署協議,以一筆2,750億美元的對中投資降低蘋果在中國受到的監管壓力,吾人可推斷蘋果「供應鏈」內中國供應商數量逐年攀升的情況,與中共希冀擴張紅色「供應鏈」的「自力更生」計畫密切相關。[27]
二、「供應鏈」多元化轉移不侷限於亞洲
面對當前眾多科技大廠致力掙脫對中國「供應鏈」依賴之情勢,未來「供應鏈」安全之佈局將朝「短鏈」(Short Supply Chain)分散,與「理念相近夥伴」(Like-Minded Partners)組成的多元「供應鏈」區域邁進。換言之,以中國「供應鏈」中「群聚效應」為核心的成本與地域集中性考量已不再係主流,在供應夥伴具有相同價值的前提下,為了提高「韌性」,歐洲與美洲都可以係未來供應短鏈重組的地緣選項。
美國財政部長葉倫(Janet Yellen)於2022年7月19日提出與多元信賴夥伴合作的「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概念,基本上也呼應當前全球科技「供應鏈」多元化重組與「供應鏈」縮短的趨勢。[28]更重要的是,美方對於目前全球科技「供應鏈」依然以相鄰中國的亞洲區域為重感到擔憂。葉倫於2022年9月22日公開指出,位於東亞的台灣作為全球先進半導體製造的主要來源,已對美國產生一種關鍵「供應鏈」過於集中的風險。[29]美方目前除了透過《晶片與科學法》(CHIPS and Science Act)、《降低通膨法》(Inflation Reduction Act)等政策手段,希冀扶持美國本土的半導體、能源、電動車等「供應鏈」,更積極遊說各科技大廠前往美國重組供應短鏈。未來科技「供應鏈」之重組強調的短鏈部署與避免過度集中是否真能規避地緣政治風險,需持續關注。
[1]Writankar Mukherjee and Danish Khan, “iPhone 14 to be Made in India in Next 2-3 Months,” The Economic Times, September 9, 2022,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india/iphone-14-to-be-made-in-india-in-next-2-3-months/articleshow/94085233.cms.
[2]“Apple Chief Tim Cook Meets Indian PM Mod,” Phys.org, May 21, 2016, https://phys.org/news/2016-05-apple-chief-tim-cook-indian.html.
[3]“Apple May Move a Quarter of iPhone Production to India by 2025 -JPM,” Reuters, September 21, 2022, https://reurl.cc/zN9qEp.
[4]“Vedanta, Foxconn to Invest $19.5 Billion in India’s Gujarat for Chip, Display Project,” Reuters, September 13, 2022, https://reurl.cc/YXzYRo.
[5]“The China Story behind Apple’s $3 Trillion Valuation, with Doug Guthrie,” Apple Podcasts, January 7, 2022, https://reurl.cc/GE0nLd.
[6]“He Warned Apple About the Risks in China. Then They Became Reality,” The New York Times, June 17, 2021, https://www.nytimes.com/2021/06/17/technology/apple-china-doug-guthrie.html.
[7]“Vietnam Enjoys Benefits of Apple Moving AirPods Pro Manufacturing from China,” VietNamNet, May 27, 2020, https://reurl.cc/oQG84l.
[8]“Google to Move Pixel Smartphone Production to Vietnam: Nikkei,” Reuters, August 28, 2019,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google-vietnam-idUSKCN1VI11L.
[9]“Amazon Partners with Foxconn to Make Fire TV Sticks in India,” Nikkei Asia, February 17, 2021, https://asia.nikkei.com/Business/Technology/Amazon-partners-with-Foxconn-to-make-Fire-TV-Sticks-in-India.
[10]“Amazon is to Invest $ 1 Billion in Indian SMBs: Jeff Bezos,” The Economic Times, January 16, 2020,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small-biz/sme-sector/amazon-is-to-invest-1-billion-in-indian-smbs-jeff-bezos/articleshow/73265312.cms.
[11]〈從一片PCB 板看懂科技業出走中國路徑〉,《財訊》,2022年9月1日,https://readmoo.com/book/220244806000101。
[12]〈台光電前進東南亞擬增設生產據點〉,《中央社》,2022年8月25日,https://www.cna.com.tw/news/afe/202208250380.aspx。
[13]〈臻鼎-KY透過新加坡投資印度設廠進入動工階段 2年後投產〉,《鉅亨》,2021年1月28日,https://news.cnyes.com/news/id/4563991。
[14]〈國務院穩住經濟大盤督導和服務工作組來晉督導指導〉,《人民網》,2022年09月17日,http://sx.people.com.cn/BIG5/n2/2022/0917/c189130-40127902.html; “Goldman Says China Will Stick to Covid Zero Even After Communist Party Meeting,” Bloomberg, September 13, 2022,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2-09-13/goldman-sachs-doesn-t-see-china-s-covid-zero-policy-shifting-after-congress?leadSource=uverify%20wall.
[15]〈中國最大貨運港 寧波舟山港爆疫情恐衝擊航運〉,《中央社》,2021年8月11日,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108110334.aspx。
[16]〈中國缺電危機/中國能耗雙控難回頭限電恐成為常態〉,《中央社》,2021年10月8日,https://www.cna.com.tw/news/acn/202110080060.aspx。
[17]〈中國擴大限電 台廠電腦組裝、PCB供應鏈拉警報〉,《中央社》,2022年8月20日,https://www.cna.com.tw/news/afe/202208200039.aspx。
[18]“How much Has the US Lost from China’s IP Theft?” CNN, March 23, 2018, https://money.cnn.com/2018/03/23/technology/china-us-trump-tariffs-ip-theft/index.html.
[19]“President Trump Ordered US Firms to Ditch China, but Many Already Have and More are on the Way,” CNBC, September 1, 2019, https://www.cnbc.com/2019/09/01/trump-ordered-us-firms-to-ditch-china-but-many-already-have.html.
[20]“China Military Drills Around Taiwan Threaten Global Supply Chain Disruption,” Agence France-Presse, August 4, 2022, https://www.ndtv.com/world-news/china-military-drills-around-taiwan-threaten-global-supply-chain-disruption-3223258.
[21]“Briefing: Taiwan, China and the Risk of Global Supply Chain Disruption,” interos, April 21, 2022, https://www.interos.ai/resources/taiwan-china-supply-chain-disruption/.
[22]〈人民網評:這不是壞事,因為最終還是靠自己〉,《人民網》,2018年09月27日,http://opinion.people.com.cn/n1/2018/0927/c1003-30316866.html。
[23]〈解讀中國大陸制定「十四五規劃」〉,《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2020年,https://reurl.cc/QbQYD0。
[24]〈每支iPhone有1/4來自中國貢獻!蘋果難甩對紅色供應鏈依賴〉,《菱視角》,2022年9月15日,https://rwnews.tw/article.php?news=4590。
[25]〈每支iPhone有1/4來自中國貢獻!蘋果難甩對紅色供應鏈依賴〉,《菱視角》,2022年9月15日,https://rwnews.tw/article.php?news=4590。
[26]〈中國取代台灣成蘋果最大供應商,他們怎麼崛起的?〉,《科技新報》,2021年6月3日,https://technews.tw/2021/06/03/china-ousts-taiwan-as-apples-biggest-source-of-suppliers/。
[27]“Inside Tim Cook’s Secret $275 Billion Deal with Chinese Authorities,” The Information, December 7, 2021, https://reurl.cc/dWZQ8q.
[28]“Remarks by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Janet L. Yellen at LG Science Park,” 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July 19, 2022,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press-releases/jy0880.
[29]“Economic Growth Is Essential. So Is Resilience,” The Atlantic, September 22, 2022,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2/09/economic-growth-essential-so-resilience/67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