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切割的澳洲與台海安全連結
2023.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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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澳洲廣播公司《Australian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 ABC》於2023年2月20日登出以〈對澳洲來說，與中國開戰會是什麼樣子？〉（What would war with China look like for Australia？）為題的長篇報導，文中專訪前澳洲國防部戰略與情報副部長懷特（Hugh White）、前國防軍總司令巴瑞（Chris Barrie）、前澳洲國防部國際政策與戰略司司長貝姆（Allan Behm）與前澳洲國防軍情報官費南德斯（Clinton Fernandes）等4位軍事專家。[1] 儘管前澳洲官員們的看法雖然稍有出入，但他們幾乎都認為「無論澳洲是否參戰，美國都不可能打贏中國。」[2]
該篇澳廣的報導並非預期澳洲會直接與中國開戰，而是認為台海危機一旦發生極可能將澳洲捲入，並被迫加入美國陣營與中國作戰。該文強調，全球雖有數百名外交官與政治家在幕前或幕後努力，確保美中之間緊張的戰略競爭關係不會升級為戰爭，但仍可能導致戰爭一觸即發且不受控的態勢，澳洲勢必被牽扯在其中。
這四位澳洲專家在該報導的論述重點如下：懷特提到，無論有沒有澳洲的支持，美國都不可能贏得對中國的戰爭。巴瑞提到，政客才會利用媒體製造戰爭威脅，澳洲政府應盡力避免與中國開戰。貝姆提到，澳洲的「根本性戰略病態」——犧牲本國利益來支持美國利益。費南德斯提到，解放軍的「反介入∕區域拒止」（Anti-access /Area-denial, A2/AD）能力攸關台灣存亡，亞洲不會團結譴責中國。因此，該系列報導也被批評為「最有影響力的澳媒竟淪為反美傳聲筒。」[3]
貳、安全意涵
在這則澳廣的報導刊登之後，學者懷斯（Grant Wyeth）在《外交家》（The Diplomat）雜誌針對這篇報導發表了一篇名為〈澳廣遺漏澳洲在台灣的利益〉（What ABC missed about Australia’s interests in Taiwan）的文章，[4] 文中提到關於「澳洲打不過中國，美國也打不過」而「澳方只會因為美方要求被迫出兵，因此不應該投身台海戰事」的說法並不正確，因為這幾位前澳洲國防部官員只片面回答「如果美中因台海問題決定開戰，澳洲應該加入嗎？」卻沒分析「中國侵略台灣的合法性」與「台灣利益」等議題，懷斯更認為整篇報導太過於狹隘，把台灣與澳洲國家安全切割，甚至把澳洲身處美國陣營形容成「戰略病態」。
從地緣戰略的角度，位於第二島鏈的澳洲安全與第一島鏈防衛息息相關，台灣更是位處第一島鏈面對中國擴張的最前線。在維護民主價值與印太安全之前提下，縱使在沒有美國的要求下，澳洲不必然會參戰，[5] 但澳洲也應該積極干預在第一島鏈的台海事務，以確保位於第二島鏈後方的澳洲安全，理由如下：
一、印太安全不可分割
就傳統安全而言，面對中國軍事力量擴張的威脅可說是全球都可以感受到的事實。就非傳統安全而言，遭受中國以「銳實力」（Sharp Powerr）與「灰色地帶」威脅（Gray Zone Threats）也是全球正在面對的問題，澳洲也不例外。換言之，中國快速崛起與擴張對全球都是一個全面性的安全問題，且並非單獨一個國家就可以面對處理。從這次俄烏戰爭的事件中可以看出，安全在當代的國際關係結構中已經儼然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議題，其牽動的是整個國際關係的運作，沒有一個國家能以置身事外的方式來建構國家安全，地理位置已經不能做為國家安全的保證。
自冷戰結束以來，澳洲在國防戰略方向上一直徘徊在「大陸防衛」與「前進防衛」之間。在倚賴美國安全保護傘的前提下，前者強調澳洲國防應以本土防衛為主，而不需要跟隨美國的全球或區域行動；而後者主張要深化且維持長期美澳軍事同盟關係，因此在國防上需擴大防禦範圍並配合美國戰略行動。[6] 直到近年來，澳洲在自由黨國家聯盟執政下「前進防衛」才逐漸定調，不僅加入美國印太戰略、「四方安全對話」（QUAD）也參與「澳英美三方安全夥伴關係」（AUKUS），期能因應中國的擴張態勢。在俄烏戰爭期間，澳洲將這次烏克蘭危機視為是對當代國際秩序的威脅，一旦衝突惡化可能會對印太安全產生影響，[7] 所以不僅提供烏克蘭相關物資與武器裝備，還與盟國共同施壓與制裁俄國的侵略行為。[8]
俄烏戰爭的發生讓國際社會瞭解到「安全不可分割」，在國際衝突發生時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獨善其身。就印太安全而言，從這次澳廣報導可知，澳洲有些專家想像在可能的台海衝突時，建議澳洲應與美國與盟國做切割以避險，殊不知台海安全不僅是印太共同安全也是共同利益。在地緣戰略上，第一島鏈是印太區域應對中國軍事威脅的前線，台灣戰略地位更是該島鏈的重中之重，因此日本時任安倍首相才會提出「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論述。[9]
美國國家安全會議（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中國事務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在其《長期博奕：中國削弱美國以建立全球霸權的大戰略》（The Long Game: China’s Grand Strategy to Displace American Order）一書明白寫道，北京大戰略的長期目標就是要取代美國在印太與全球的地位，並在西太平洋地區與美國競爭。[10] 為制衡美國在區域的影響力，目前中國已經有能力向第二島鏈或更遠的南太投射軍力，所以一旦台海發生衝突且在美國為首的民主聯盟約束下，澳洲根本無法置身事外。
二、台灣安全不容輕忽
懷斯認為該澳廣分析令人擔憂的是，將任何潛在台海衝突視為美中之間大國競爭的一部分，卻公然無視台灣的民主、自由、安全和福祉。從該角度來看，台灣就只不過被視為是美國霸權的附屬物，而不是一個擁有自己選擇未來並擁有的主權國家。[11] 從地緣經濟的角度，澳洲就是一個出口導向的國家，主要的經貿都是通過航運進行。在澳洲四個主要貿易夥伴（中國、日本、韓國、印度）中就有三個在東北亞，所以東北亞的穩定與其海線交通安全息息相關，這相當符合澳洲的重要利益。可預知的是，要是台海發生衝突危機造成第一島鏈局勢不穩定，其附近的海線交通將首當其衝受到影響，屆時澳洲也將身受其害，所以澳洲安全與台海穩定是密切相關的。
再者，從近幾年澳洲外交與國防白皮書的內容可以發現，澳洲將「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理解為一種可以在國際間管理具有不同意識形態國家之間競爭的機制（mechanism），因為澳洲的安全建構，除了依賴美國霸權與國際多邊主義之外，還需要一個能夠約束大國崛起和阻止衝突的制度化國際秩序。要推動這個機制就必須將民主理念相近的國家連結起來並深化安全合作，若國際社會對中國威脅採取姑息態度，或刻意忽略或切割與台灣的安全連結，台海就可能成為第一島鏈防禦的薄弱環節，屆時位於第二島鏈南端的澳洲在安全上將很難獨善其身。究竟要如何支持台海安全穩定並避免戰爭發生，這是澳洲現階段需要積極去面對且思考的戰略利益問題，而非以消極待之。
參、趨勢研判
儘管澳網的報導認為澳洲不應該介入美中競爭與台海衝突，才符合澳洲利益，然而在客觀上只要澳洲仍然倚賴美國的安全政策不變加上中國威脅的安全環境不變，澳洲安全就無法與美中戰略博奕和台海穩定完全脫勾。以下就這兩個「不變」的澳洲安全趨勢進行分析：
一、依賴美國的安全政策不變
因為國力有限，與西方強權在外交和軍事上的結盟與聯盟，乃成為澳洲這「中型國家」（Middle Power）維持國家與區域安全的主軸策略，而這種策略相當程度滿足了澳洲謀求安全的渴望，這也中型國家典型的外交模式。[12] 隨著中國於二戰後在西太平洋地區的快速崛起，澳洲在外交政策上就一直擺盪於親美與親中之間，甚至發展出「安全傾美與經濟傾中」的政策。自2000年起，美國逐漸將全球戰略重心轉向亞洲，澳洲亦開始體認到中國在軍事與外交的威脅，而加大深化與美國軍事和安全合作就成為近年澳洲安全的重要核心支柱。因此未來只要澳洲倚賴美國的安全政策不變，美國印太戰略、美中戰略競爭與台海穩定等因素就會對澳洲安全造成連動影響。
二、中國威脅的安全環境不變
中國近年來除了以「銳實力」侵犯澳洲內政，更積極在澳洲附近的南太地區展示其「軍力存在」（Military Presence），造成澳洲在國防上不少的壓力，例如：在2022年2月17日，澳洲空軍一架P-8A「海神式」（Poseidon）海上巡邏機在澳洲北部海域遭到中國軍艦以雷射光照射；同年5月正值澳洲聯邦大選之際，有中國軍事情報船接近澳洲西岸不到50浬等。再者，澳洲智庫「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ASPI）在2023年2月22日表示，中國在2020至2022年間針對19個國家發動威脅與貿易制裁，而澳洲是這類「脅迫外交」（Coercive Diplomacy）的首要目標，立陶宛居次，台灣第3。[13]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對澳洲的安全威脅並不會因為澳中關係改善就消失，因為未來只要中國企圖取代美國成為全球霸權地位的大戰略方向不變，美國傳統盟友澳洲面對中國威脅的國際安全環境也就不會改變。在安全無法分割的西太平洋區域，一旦台海發生衝突，不只有澳洲，連與美國有軍事同盟關係的澳洲「準」軍事盟友日本，一樣也無法置身事外。
[1]John Lyons, “What Would War with China Look Like for Australia?” The Australian, February 20, 2023, https://www.abc.net.au/news/2023-02-20/what-would-war-with-china-look-like-for-australia-part-1/101328632.
[2]李忠謙，〈「無論澳洲是否參戰，美國都打不贏中國!」澳媒警告「不可與中國開戰」，挨批「淪為反美傳聲筒」〉，《風傳媒》，2023年3月5日，https://www.storm.mg/article/4748023?page=1。
[3]同前註。
[4]Grant Wyeth, “What ABC Missed About Australia’s Interests in Taiwan,” The Diplomat, February 28, 2023, https://thediplomat.com/2023/02/what-abc-missed-about-australias-interests-in-taiwan/.
[5]John Lyons，〈澳洲情報局長：不應想當然認為台海若開戰澳洲就會加入美國〉，《ABC中文》，2022年11月4日, https://www.abc.net.au/chinese/2022-11-04/asis-spy-chief-paul-symon-fears-for-future/101617882。
[6]Paul Dibb, “Is Strategic Geography Relevant to Australia’s Current Defence Policy?”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 60, No. 2 (August 2006), pp. 247-248.
[7]William Hetherington, “Ukraine Invasion Would be Bad for Taiwan: Dutton,” Taipei Times, February 15, 2022, https://www.taipeitimes.com/News/front/archives/2022/02/15/2003773142.
[8]黃恩浩，〈俄烏戰爭對澳洲安全、外交與軍事的影響〉，《國防情勢特刊》，第19期（2022年9月28日），頁33-46。
[9]〈萩生田光一：中國軍事行徑印證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聯合新聞網》，2022年12月11日，https://udn.com/news/story/6656/6830491。
[10]Rush Doshi, The Long Game: China's Grand Strategy to Displace America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
[11]Grant Wyeth, op cit.
[12]James E. Dougherty and Robert L. Pfaltzgraff, Jr., Contending 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 Comprehensive Survey (New York: Longman, 2001), pp. 64-65.
[13]〈澳智庫：中國發動「脅迫外交」 澳洲成首要目標、台灣第3〉，《聯合新聞網》，2023年2月22日，https://udn.com/news/story/6809/6988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