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期
壹、新聞重點
2019年10月5日,美國的國家籃球協會(National Basketball Association,以下簡稱NBA)所屬休士頓火箭隊的總經理莫雷(Daryl Morey)在個人推特上發表「和香港一起為自由而戰」之論點,陸續受到中國網友的抨擊。儘管火箭老闆費爾蒂塔(Tilman Fertitta)進一步澄清,但仍受到中國外館的抗議和中國籃協的抵制。[1] 隨著NBA官方態度的轉變力挺言論自由,央視和騰訊體育隨後分別取消轉播NBA賽事、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則回應「跟中方開展交流與合作,卻不瞭解中國的民意,這是行不通的」(事件相關紀要如附表)。然而,當在上海及深圳舉行的NBA熱身賽,吸引了滿場的中國球迷進場及騰訊體育恢復直播後,中國外交部的立場卻軟化,表示「秉持開放包容的心態…繼續歡迎外國機構和人士來華開展交流與合作」,使事件看似即將落幕。[2] 本次NBA事件,雖看似多為民間的行動,但背後政治力介入及相關意涵,值得進一步討論。
貳、安全意涵
一、 中國以經濟治略手段維護其政治立場
本次NBA事件不僅是中國銳實力的展現,亦可視為中國的經濟治略(economic statecraft)手段,即透過經濟的手段去影響他國行為的一種方式。[3] 中國以其廣大市場作為武器,透過主動或被動配合的方式,對不符合中國立場的企業及其相關人士的發言,在經濟及貿易上進行報復,目的在使全球有意與中國經商的國家、企業及個人,需符合中國的政治立場,成為不可動搖的事實。不論是過去的「一中原則」、西藏、新疆與今日的香港問題都是如此。這作法亦使中國「言論審查全球化」的影響力逐步擴散至全球企業。
本次NBA事件反映中國政府利用網路輿論進行跟風及操作,形塑特定議題話語權,並對企業產生實質損害。若中國能成功以此手段維護其政治立場,未來類似案件反而會持續減少,因為企業將會事先進行自我審查。尤其NBA事件始於香港反送中事件,也是代表中國對國外企業的「再教育」的一種方式,表達該事件不容置喙的立場。事實上,從香港事件的延燒也可看出不少企業已經針對該議題進行自我審查。近期短短數天便有許多事件被爆發出來,包括運動品牌Vans、美國珠寶品牌Tiffany & Co.及美商暴雪娛樂(Blizzard Entertainment)皆有自我審查事件被爆出,也代表中國經濟治略手段已十分具有影響力。 [4]
二、 中國透過放任網路輿論淡化官方色彩
近來中國操作經濟治略的手段及手法有所轉變。過去這類涉及操作民族主義的手段,因會涉及遊行使得中共較為謹慎,故仍會設立停損點限制相關遊行,如2010年中國反日示威遊行。[5] 但近幾年隨著中國對網路監控及操作能力的強化,中國放任網路民族主義的情況反而較過去嚴重。在操作方式上,相較於過去中共的主導,近幾年更常會看到網路輿論先行,官方被動配合的案例出現(雖然也可能是中國網軍操作或煽動、官方配合),例如本次NBA事件、2018年85度C事件等。或是即使一開始該事件非中國官方所重視,但隨著社群網路及媒體的渲染,官方及相關企業「寧左勿右」的傾向嚴重,勢必處理相關問題,以免政治不正確,而這樣的做法亦常不符合比例原則,例如過去當黃安在網路上指控特定台灣演藝人員為「台獨份子」時,即使毫無證據或提供的證據解釋空間大,中國有關單位、合作企業仍會對該員進行封殺,以免被冠上支持「台獨」的稱號。
這類間接的操作模式在中共默許及放任下,常由網民發起,雖然初期官方色彩淡,但後期多以官方制裁作為結束,亦等於變相鼓勵中國民眾持續透過網路進行檢舉和攻擊。對中共而言,這樣除比較不會延燒到政府間的衝突外,亦可以「民意」作為防火牆「被動」進行制裁或撇清責任。此外,這樣的做法,雖容易使得事件延燒,引起其他國家人民的反感,但仍可凝聚國內民眾同仇敵愾的氛圍,亦有助中共轉移內部民怨以利統治。
參、趨勢研判
一、未來受影響的議題和領域可能擴大
過去觸發中國用其市場作為威脅,以圍繞中國主權完整性之相關議題為最大宗,如台灣的名稱、西藏問題。台商、台灣演藝人員和外國發言支持西藏相關言論的歌手及演員為主要受影響群體。事件的爆發多從台商、台灣及國外的演藝人員針對特定議題發表意見開始。但從這兩年的相關案例來看,被影響的範圍逐步的擴大,中國亦開始主動要求與其進行生意往來的外國企業須符合中國的政治規範,例如2018年中國民航局要求44家外國航空公司不得將台灣列為國家。在被動的部分,適用範圍則擴大到跨國企業、企業高層及其商品。隨著社群網路的發達,這些與中國有利害關係之商人都可能因自身的相關言論、商品標示問題,而在網路上受到中國官方及其消費者批評,促使事件爆發。儘管目前觸怒中國的議題多與分裂主義言論相關,當中國發現能持續以此方式成功影響其他國家、企業及個人後,未來亦有可能會擴及其他領域和議題。
二、美中類似事件未來仍可能發生
2018年的外國航空公司改名事件發生時,白宮曾發表聲明強烈反對中國要求美國企業使用特定語言,並以「歐威爾式胡言亂語」(Orwellian nonsense)批評中國要美籍航空公司不得將台灣列為國家的做法。[6] 本次事件因為始於民間而非中國政府,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僅口頭表示事件應該由NBA自行處理,但從NBA個別球隊總經理個人發言可以延燒至美中兩國對言論自由差異的價值對立來看,亦反映中國經濟治略手段未來仍很可能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普世價值進行更激烈的碰撞。
三、外國企業自我審查情況未來恐更嚴重
儘管本次NBA事件看似使中國外交部顏面無光,且被自家中國球迷打臉,但仍對外國企業造成強烈的宣傳效果,因為包括NBA、休士頓火箭隊、球員乃至於和NBA相關之製鞋企業,都可能因此事件造成不小的利益損害。尤其當本事件透過全球各大媒體宣傳,對國外企業來說,都是投資中國必學之負面教材。企業為避免利益損失,往往會接受中國立場,畢竟賺錢對企業而言更為重要。因此本次事件仍可能無損中國「言論審查全球化」未來的成功。未來將使企業自我審查的情況更加嚴重,使中國掌控在特定議題上的全球話語權。
附表、本次NBA事件紀要
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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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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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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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箭隊總管莫雷在個人推特上發表「和香港一起為自由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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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箭老闆費爾蒂塔回應表示,莫雷並不代表球團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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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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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籃協表示,因火箭隊總管莫雷的言論,將暫停與火箭隊交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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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體育表示將暫停火箭隊的比賽直播和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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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運動品牌「李寧」宣佈中止與火箭隊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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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駐休士頓總領館發表聲明:「我們對火箭隊總經理莫雷日前發表錯誤涉港言論表示震驚和強烈不滿,已經向火箭隊提出嚴正交涉要求該隊作出澄清,立即糾正錯誤,並採取切實措施,消除惡劣影響。當前,止暴制亂、恢復秩序是香港社會各界最廣泛的共識和最強烈的呼籲,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應支持香港特區政府為維護香港社會穩定做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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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A發言人巴斯(Mike Bass)最初中文聲明表示「很後悔冒犯中國的朋友和球迷」。受到美國政界的批評。隨後發言人表示聲明以英文為主,即對休斯頓火箭隊總管莫雷發表的言論感到遺憾,他無疑已經重傷了中國球迷的感情。但受到美國各界的撻伐,包括美國參議員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盧比歐(Marco Rubio)、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參議員華倫(Elizabeth Warren)、民主黨台裔總統候選人楊安澤(Andrew Yang)、聯邦眾議院共和黨領袖麥卡錫(Kevin McCarthy)、共和黨參議員霍利(Josh Hawley)等人皆先後批評NBA聯盟的立場或中國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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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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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箭隊總管莫雷後表示,「我並非故意冒犯火箭隊的球迷、以及我在中國的朋友,我只是針對一個複雜事件有自己的看法,自那條推特以來,我獲得很多機會來聆聽各方的觀點。我一直很感謝中國球迷以及贊助商提供的支持,希望那些不開心的人明白冒犯或誤解他們非我本意,我的推文屬於我自己,並不代表火箭隊或N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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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A總裁席佛(Adam Silver)發言支持莫雷,改變NBA聯盟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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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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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央視宣布立即暫停所有NBA賽事轉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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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表示:「中國駐休士頓總領館已經就休士頓火箭俱樂部有關人士的錯誤言論向對方提出了嚴正交涉。中國籃球協會以及休士頓火箭隊的中方合作夥伴也都相繼發表了聲明。我想中方的立場已經非常清楚了。另外,我建議你去關注一下普通中國民眾對此事的反應和他們的態度。跟中方開展交流與合作,卻不瞭解中國的民意,這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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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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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川普首次就此事表示意見:「他們必須解決自己的情況,NBA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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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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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A季前熱身賽在上海浦東舉行,由布魯克林籃網(Brooklyn Nets)對洛杉磯湖人(Los Angeles Lakers)的比賽雖然中國媒體未轉播,但卻擠進滿場的中國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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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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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表示:「無論在中國,在美國,還是在世界其他國家,開展交流合作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要相互尊重……我們會一如既往秉持開放包容的心態,在相互尊重、平等相待、互利共贏的基礎上,同國際社會積極互動,繼續歡迎外國機構和人士來華開展交流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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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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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A季前熱身賽在深圳舉行,仍由布魯克林籃網(Brooklyn Nets)對洛杉磯湖人(Los Angeles Lakers)的比賽仍擠進滿場的中國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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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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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體育恢復NBA熱身賽的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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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表示:「體育交流一直為增進中美友好、推進兩國關係發展發揮積極作用。同時,正如我以前所說,無論在中國,在美國,還是在世界其他地方,開展交流合作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要相互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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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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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贊助商取消和NBA湖人隊庫茲馬(Kyle Kuzma)的贊助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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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洪子傑整理自公開資料
[1]〈NBA火箭總經理發文挺香港 中國籃協暫停交流〉,《中央社》,2019年10月7日,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1910060124.aspx。
[2] 事件是否真的落幕,或許能以央視是否恢復轉播作為判斷基準,因為央視為國務院直屬事業單位,由中宣部所領導。
[3]有關經濟治略概念,因學者定義之差異,本文採用較為廣義概念,詳見,David Baldwin, Economic statecraft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5).
[4]2019年10月5日,運動品牌Vans在其舉辦的設計鞋款大賽中,撤下具有反送中元素的冠軍作品;7日Tiffany & Co. 刪除被誤解為具有反送中意象的廣告照片;8日美商暴雪娛樂在旗下遊戲職業賽的香港選手因在受訪時表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之言論後,被暴雪娛樂主動以違反比賽規定為由,取消其參賽資格及獎金,後來在輿論抗議後才恢復獎金並縮短禁賽時間,但美國選手亦在其聯賽中舉出「解放香港,抵制暴雪」(Free Hong Kong, Boycutt Blizz)標語,遭禁賽半年。
[5]〈中國學生再醞釀反日遊行被教育部禁止〉,《法國國際廣播電台》,2010年10月23日,http://www.rfi.fr/tw/政治/20101023-中國學生再醞釀反日遊行被教育部禁止。
[6]〈美使館轉貼白宮批中政治正確聲明 引網民熱議〉,《中央社》,2018年5月7日,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1805070209.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