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的戰爭指導及終戰評估
2022.04.14
瀏覽數
2006
壹、新聞重點
俄烏戰爭已持續超過一個半月,雙方進入戰事最後階段,也就是決戰補給線。俄軍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明顯受挫,針對北方的 基輔(Keiv)、東北方的哈爾可夫(Kharkiv)、南方的奧德薩(Odessa)三個主要攻擊軸線都面臨停頓,在烏克蘭強力反抗下甚至損失慘重,依照北約的估計俄軍約陣亡15,000人高於蘇聯時代阿富汗戰爭全期。[1]
相對的,若能理解俄國的戰爭指導、軍事思想的背景,將有助於評估俄烏戰爭的後續發展,這可由俄國國家安全、軍事戰略等相關文件與政軍菁英發言著手,加上補給線戰爭有利於守方,因此烏克蘭不入北約、維持武裝中立、加入歐盟將是雙方可能妥協的終戰條件。而在俄國攻擊首都基輔、哈爾可夫等大型城市不利的情況下,目前烏克蘭限於苦戰的指標性城市馬利波(Mariupol)很可能就是俄國軍事行動的底線,這可由2018年俄軍便對此一港口城市進行海上封鎖看出。
貳、安全意涵
俄國的戰爭指導,可藉由國家安全戰略、軍事戰略等官方政策出版品,以及政軍菁英的公開談話予以描繪。
一、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敵視西方
俄國總統普丁在2021年7月2日簽署400號總統令,發佈最新版的《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2021),[2]該報告認為美國與西方走向衰敗(西方霸權的終結)、且將西方定調為敵對,更著重俄國自身的發展,特別是經濟與科技的新時代。[3]進一步將歐盟完全排除在外並著重網路時代的對抗。[4]與2015年版與2010年版的國安報告可視為與西方關係的告別。
進一步比較2010年版國安戰略,反可看出俄國此次侵俄戰爭的端倪,該版名為《2020年代的俄羅斯聯邦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to 2020),分為六篇111項指導綱要,其內容包含政治、國防、外交、經濟、文化乃至醫療等面向,為俄國大政方針的綱領性文件。其作為官方公開出版文件,用於觀察2022年俄烏戰爭相關的部分頗有相符之處,包括對歐洲戰略觀點明顯呈現雙元性,也就是拉攏歐盟、而將北約視 為主要對手。其重點可綜整如后:
(一)總體安全觀:俄國認為的威脅來源,包括恐怖活動、資訊攻擊、核擴散,以及中亞、中東的區域衝突等,對其外部安全、內部安全所造成的威脅,此與各國的安全觀大致相同。
(二)拉攏歐盟:首先,俄國認同加強與「歐盟合作機制」的一切方式,包括經濟、教育、科學和文化領域以及在內部和外部安全方面繼續共同合作空間。在明確的法律和條約基礎上,建立一個「開放的歐洲—大西洋集體安全體系」符合俄羅斯的長期國家利益。
(三)敵視北約:對北約的認知就相對的完全不同,俄國認為北約計劃將聯盟的軍事基礎設施擴展到俄羅斯邊境,並試圖賦予北約以違背國際法準則的全球職能,這對俄國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四)視飛彈防禦是威脅:美國在全球與歐洲推動與部署飛彈防禦系統,將改變國際核武的平衡,導致區域安全的不確定因素。
(五)強化核武:確保俄國戰略平等與穩定,主要鑒於美國正在展開全球飛彈防禦系統並使用核裝備和非核裝備戰略轟炸機等進攻性武器實施全球「閃擊」(lightning strike)概念。為了戰略穩定和國際舞台上公平的多邊互動,在實施此一版本戰略的期間,俄羅斯將盡一切必要努力,以最小的支出,在戰略領域與美國保持平等。
(六)烏克蘭是威脅:邊境安全問題,特別是在與哈薩克、烏克蘭、喬治亞以及亞塞拜然的邊界,此外也包括遠東和裏海的北極地區,必須透過建立高科技和多功能邊境綜合防禦以實現邊境防禦的有效性。[5]
二、國家軍事戰略:積極防禦
俄國的軍事戰略較少公開資料,主要依賴官方說法與有限的政策文書為主,綜合相關的發言與2014年出版的《俄羅斯聯邦軍事綱要》(Military Doctrine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為主要的官方政策文件,相當於國家軍事戰略的指導文件,其主要的軍事戰略可綜整如下:
(一)積極防禦:俄國參謀總長格雷西莫夫(Valer Gerasimov)大將,在2018年於俄國指參學院(General Staff Academy)公開表示俄國的軍事戰略為「積極防禦戰略」(strategy of active defense)其主要手段係「以先制手段(preemptive)消除國家安全威脅」。[6]
(二)定義軍事行動——允許軍事力量用於對應洲際或歐洲大陸內之衝突概念涵蓋所有類型的武裝對抗,包括大規模、區域、局部戰爭以及武裝衝突。其中武裝衝突是指國家之間有限規模的國際武裝衝突或單一國家對立雙方在有限領土內的內部武裝衝突;而局部戰爭是指在交戰國境內進行有限的軍事和政治目標的戰爭,主要涉及對這些國家在領土、經濟、政治和其他等國家利益之影響。[7]
(三)北約與飛彈防禦為主要威脅
而對於俄國主要的外部軍事威脅,莫斯科方面則界定為:
北大西洋公約組織 (NATO) 具有高度的軍事潛力且已賦予其全球職能,這違反國際法;[8]而北約成員國逐步將各類基地、軍事基礎設施部署於接近俄羅斯聯邦邊界,將形成進一步擴大圍堵。其次,外國國家集團在與俄國及其盟國接壤的領土以及鄰近水域部署、集結軍事特遣隊,將對俄羅斯聯邦施加政治和軍事壓力;[9]其三,認為建立和部署飛彈防禦系統將破壞全球穩定和破壞核力量平衡。[10]
(四)使用核武的權利
在此一官方文件中,宣告保留使用核武權利,以應對與其盟國遭受核武或其他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攻擊,以及在遭到傳統兵力對進行侵略的情況下使用核武器的權利。而核武器的動用,將由俄羅斯聯邦總統進行決定。
(五)武裝保護境外公民
利用武裝部隊和其他部隊和機構擊退對其和(或)其盟國的侵略,維護(恢復)世界以應對聯合國安理會和其他機構的集體安全,並根據公認的國際法和俄羅斯聯邦國際條約的原則和規範,確保對居住在俄羅斯聯邦以外的公民的保護,免受武裝襲擊。
三、混合戰的源起「格雷西莫夫主義」
(一)認知控制的倡議
近年西方戰略研究經常提及俄國「混合戰」(hybrid warfare)與「認知戰」(cognitive warfare),其實起源於俄國參謀總長格雷希莫夫在2003年所提出的作戰概念,也被稱為「格雷希莫夫主義」(Gerasimov Doctrine),其所提出的「認知控制」(Perception Control)係強調非軍事手段,藉由敘事、宣傳、分裂對手、相反訊息(conflicting information)、削弱對手政府可信度(discredits the government)等方式,[11]作為替代或輔助軍事行動的間接路線(indirect approach)。[12]
(二)俄烏戰爭中的認知作戰
進一步而言,類似的宣傳或認知戰在歷史中並非新創,筆者認為最主要的差異在於通訊技術的進步,由以往的平面或電子媒體的大眾傳播,至社群媒體出現,特別是在2014年4G行動網路逐漸成熟後,使得訊息的傳播得以個人化,加速了認知作戰對個人影響的滲透。
但特別的是,在2022年的俄烏戰爭中,俄國的認知作戰並未發揮作用,相對的烏克蘭的戰場宣傳反而在社群媒體大量露出。研判主因在於跨國的社群媒體都加入對俄國的制裁,[13]在源頭上大幅侷限錯假訊息的釋出,使得俄國的認知作戰無發發揮作用。
參、趨勢研判
依照前述俄國國家安全、軍事戰略的定位與邏輯,對照俄烏戰爭的相關行動,可以推估出其戰爭行動的指導,包括:
一、 俄國戰爭指導:有限戰爭
(一)政治目標:
俄國總統普欽宣稱烏克蘭必須「中立化、放棄武裝(demilitarised)、去納粹化(denazified)、正式承認克里米亞屬俄羅斯。[14]」此為軍事行動的政治目標。實際上觀察,俄國攻擊首都基輔、哈爾可夫等大型城市不利的情況下,目前烏克蘭限於苦戰的指標性城市馬利波(Mariupol)很可能就是俄國軍事行動的底線,這可由2018年俄軍便以海軍封鎖此一港口城市,目標在迫使烏克蘭放棄亞速海的控制權看出。[15]
(二)戰前準備:降低戒心
俄國多次聲稱不會入侵烏克蘭,[16]甚至在2月20日冬奧結束前假撤軍,[17]降低烏克蘭戒心。同時以「假旗行動」(false flag),成立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DPR)與盧干斯克人民共和國(LPR),以用於開戰藉口。符合前述國家安全所謂以武力保護境外俄國僑民之論述。
顯然的,俄國不顧自然天氣條件,其計算的是「政治氣候」(politic climate),認定美歐不會軍事干預,烏克蘭則會快速投降。因此直接撕毀「明斯克協議」,也無視烏俄同為歐安合作組織(Organization for Security and Cooperation in Europe, OSCE)成員國,直接選擇軍事手段。
(三)軍事手段:震撼與威懾(shock & Awe):
精準彈藥打擊城市,地面部隊沿公路前進快速抵達首都以瓦解民心士氣,快速結束戰事。
(四)迂迴攻擊:俄國地面部隊的運用為側翼攻擊,主力部隊於烏東與烏克蘭主力對峙,並由東部、南部發動輔助攻擊,真正的攻擊軸線來自北部的白俄羅斯,直驅基輔以求快速瓦解烏國民心士氣。
二、終戰評估
(一) 決戰補給線:俄軍在入侵戰事不利的情況下,改以圍城手段,企圖切斷烏克蘭各城市的補給線,並對城內進行砲轟,類似中世紀的城堡圍困,[18]並以投石機攻擊的戰法。相對而言,烏軍則力求以輕裝部隊切斷俄軍與補給基地(supply base)的交通線(line of communication),使其攻擊動能減弱再予反擊。而戰史經驗,此類補給線之戰較有利於守方。
(二) 動用核武機率低:依照氣象觀測,烏克蘭在3月春季開始,北部、東部、南部多為東風與東南風,[19](另見圖1)因此若動用核武,則需考量核落塵飄散,污染波蘭或俄國盟友白俄羅斯的後果,這將制約俄國核武的使用。相對而言,化武的使用較易控制,因此使用的可能性較高。
(三) 戰場地形不利俄軍:如前述,烏克蘭野地目前不適合部隊運動,因此俄軍只能藉由公路前進,呈現行軍隊形而非攻擊隊形,極易遭到擊破,若進入城鎮發生市街戰也不利俄軍。
(四) 烏軍反守為攻:相對而言,烏克蘭具有防禦優勢,在遭突襲的震撼中快速清醒,發佈動員令,編制後備部隊、另依其兵役法18-60歲男性都有加入武裝部隊,管制後備人員90萬人因此人力充足,西方援助的刺針飛彈、標槍飛彈乃至主戰車、長程防空火力等裝備可開拓局部空優、戰車獵殺區的情況下,有極高機會拖垮俄軍創造停火條件。
(五) 可能停戰條件:前述俄國訂定的政治條件,由於烏克蘭在軍事上可能險勝,迫使俄國縮減政治條件。因此在相關停戰條件中,唯有烏克蘭中立化、放棄加入北約、成為雙方最可能接受的條件,以結束戰爭。
(六) 歐洲政治結構轉變:歐洲的政治結構將大為改變,透過能源合作等對話方式維繫俄國關係的方式,將調整為軍事嚇阻為主的傳統路線,一如美國以往企圖透過經濟發展改變中國最終改變為軍事競爭一般,透過實力維繫和平。

圖1:烏克蘭春季風玫瑰圖(win rose)
Source: Assessment of regional wind energy resources over the Ukraine
[1] Peter Zimonjic, “Russia’s Military Losses in Ukraine Continue to Mount. Here’s Look at why the Death Toll is so High,” CBC, March 29, 2022, 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russian-losses-cause-result-impact-1.6400495.
[2] 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02.07.2021 № 400 "О Стратегии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фициальный интернет-портал правовой информации, July 03, 2021, http://publication.pravo.gov.ru/Document/View/0001202107030001?index=43&rangeSize=1.
[3] Dmitri Trenin, “Russia’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A Manifesto for New Era,” Carnrgie Moscow Center, July 06, 2021, https://carnegiemoscow.org/commentary/84893.
[4] Michel Duclos, “Russia’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2021: the Era of ‘Information Confrontation”,Institut Montaigne, August 2, 2021, https://www.institutmontaigne.org/en/blog/russia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2021-era-information-confrontation.
[5] Kremlin,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to 2020, ” Embass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in the Kingdom of Thailand, May 12, 2009, No. 537. https://thailand.mid.ru/en/national-security-strategy-of-the-russian-federation.
[6] Valery Gerasimov, Translated by Harold Orenstein & Timothy Thomas, “The Development of Military Strategy under Contemporary Conditions. Tasks for Military Science,” Military Review, Army University Press, November 2019, https://www.armyupress.army.mil/journals/military-review/online-exclusive/2019-ole/november/orenstein-gerasimov /.
[7] “Military Doctrine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 Embass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in the Kingdom of Thailand, 2009, https://thailand.mid.ru/en/military-doctrine-of-the-russian-federation.
[8] 作者按,意指違反北約憲章屬於集體防禦之精神,介入全球事務。例如阿富汗戰爭等。
[9] 作者按,此指涉北約、美軍在地中海、波羅的海之巡弋或演習。
[10] 作者按,此指涉波蘭引進美國飛彈防禦系統。可連動俄烏戰爭爆發後,美國於波蘭邊境部署愛國者飛彈防禦系統之考量,以及北約成員國土耳其放棄每至愛國者系統,改採購俄製 S-400飛彈防禦系統等政軍因素之考量。
[11] Kolonel Tony Selhorst, “Russia’s Perception Warfare: The Development of Gerasimov’s Doctrine in Estonia and Georgia and its Application in Ukraine,” Militaire Spectator, April 22, 201, https://www.militairespectator.nl/thema/strategie-operaties/artikel/russias-perception-warfare.
[12] 蘇紫雲,〈灰色地帶衝突的特徵與樣態〉,《國防情勢特刊第2期:灰色地帶衝突特輯》,國防安全研究院,2020年6月5日。https://indsr.org.tw/Download/%E5%9C%8B%E9%98%B2%E6%83%85%E5%8B%A2%E7%89%B9%E5%88%8A-2.pdf。
[13] Hannah Dillon, “Social Media Giants Sanction Russian Media; Google Launch ‘Checks’for Mobile Developers,” ExchangeWire, February 28, 2022, https://www.exchangewire.com/blog/2022/02/28/social-media-giants-sanction-russian-media-google-launch-checks-for-mobile-developers/.
[14] “Putin Says Ukrainian Neutrality Key to Any Settlement,” Reuters, February 28,2022, https://www.reuters.com/world/putin-says-ukrainian-neutrality-key-any-settlement-2022-02-28/.
[15] “Is Russia Preparing to Attack Mariupol by Blockading Ukrainian Azov Sea Ports? ”Euromaidan Press, July 18 2018, https://euromaidanpress.com/2018/07/18/is-russian-blockade-of-ukrainian-azov-ports-preparation-for-attack-on-mariupol/.
[16] Elena Teslova, “Russia Denies it Plans to Attack Ukraine,” Anadolu Agency, September 12, 2021, https://www.aa.com.tr/en/europe/russia-denies-it-plans-to-attack-ukraine/2443259.
[17] “Ukraine Crisis: Russian Claim of Troop Withdrawal False, Says US,” BBC, February 17, 2022, 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60407010.
[18] ”The Next Step in Russia’s Invasion of Ukraine Could Lead to Urban Warfare, an Immense Challenge for even Numerically Superior Armies with Deadly Consequences for Civilians Caught in the Fighting, Experts Say,” FRANCE 24, March 9, 2022, https://www.france24.com/en/live-news/20220309-urban-warfare-nightmare-looms-if-russia-enters-ukraine-cities.
[19] National atlas of Ukraine, “Climatic Conditions and Resources. Text,” World Data Center, http://wdc.org.ua/atlas/en/408010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