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以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的可能性
2021.07.09
瀏覽數
313
壹、新聞重點
中國以大外宣營造對其有利的國際環境,已人盡皆知。近期若干跡象顯示,其可能透過境外專家的知識權威發揮影響力。2021年6月21日,英國動物學家達斯札克(Peter Daszak)宣布自我迴避科學期刊《刺胳針》(Lancet)新冠肺炎委員會的疫情起源調查工作。達斯札克被揭露曾資助武漢病毒研究所,並與其研究員石正麗有共同研究關係,而在連署國際學者譴責病毒起源於實驗室的說法,以及參與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的調查時,違反利益衝突迴避原則。
6月22日,澳洲政府表示將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下轄之世界遺產委員會(World Heritage Commission)將大堡礁降級為「瀕危世界遺產」的建議提出抗議。總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稱此舉是惡劣的(appalling),環境部長李伊(Sussan Ley)稱此事件背後有政治考量,其他政府人士則歸咎中國,因為中國是該委員會的主席,而委員會的21國成員中有14國參與中國的「帶路倡議」。
最後,財訊傳媒董事長謝金河示警,指外資的報告動輒影響投資人的判斷。若部分外資具政治意圖,可能以大幅調降台灣重量級公司股價的方式擾亂金融市場,成為中國認知戰的工具。[1]
貳、安全意涵
一、專家的知識權威可成為影響力行動的一環
專家是當代治理不可或缺的一環。隨著科際分工日益專精,專家被視為在某一領域具有其他人難以理解或掌握的知識與能力,因此就該領域的議題享有權威地位而受信任。國家在治理複雜的社會生活時,仰賴專家提供分析與建議,也透過專家取得政策的正當性。國家亦透過專家實現遠距或間接的治理,亦即人們因相信專家提供的指引為真,進而以此從事自我管理並管理他人。[2]
以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其利用的是對專家與專業知識的信任。常見的中國影響力行動如主導國際組織的投票過程、設立外宣組織(如孔子學院)、連結海外華人社團與掌控媒體等,主要透過金錢與權力而做出對中國有利的決策或生產正面的形象。由於金錢與權力的社會連結常是負面的,這些關係一旦遭揭露,人們對這些機制與組織的信心便受侵蝕,國家亦有正當性介入。但若在金權之外另涉及專家與專業知識,情勢將複雜許多。易言之,即便達斯札克被證明為受中國政府攏絡,不同的科學證據與知識仍將爭論病毒的起源;即使世界遺產委員會的報告經證實受中國操弄,論者亦能指向澳洲政府的確未能使大堡礁的生態免於惡化;設若大幅調降台灣企業股價的外資確具港資或中資背景,其報告亦難謂缺乏專業依據。對某一議題有不同觀點與論據,無論在科學社群或民主政治皆屬正常,但對專家的信任與對言論自由的保障,卻可能成為敵對勢力利用的弱點。
二、中國可利用專家與專業知識發揮多重影響力
當前或無中國透過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的具體例證,但此一可能性是若干言論與跡象的邏輯延伸。第一,習近平於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指出,「要更好發揮高層次專家作用,利用重要國際會議論壇、外國主流媒體等平台和渠道發聲」。其主張雖似意指中國專家,但詮釋上亦可涵蓋他國或境外專家。第二,中國近年來積極參與各項國際組織並主導其議程。既有研究多認為中國的策略是影響其他成員國,進而主導議程設定與決策,惟影響功能性的國際組織之專業報告,並非不能想像。第三,中國亦思強化其輿論戰的操弄手法。如有論者主張因為「國際輿論受眾更傾向於接受非官方媒介」,中國在發展非國有的國際化媒體之餘,「還要鼓勵動員企業、組織、智庫專家學者以及對華友好的境外專家學者在境外傳播平台發聲、撰文等」;亦有報告從研究俄羅斯國際宣傳出口《今日俄羅斯》(Russia Today, RT)得到中國應「借嘴說話」的啟示,因為對西方受眾來說,美方人士的觀點「很可能比中方官員、俄羅斯專家或其他非美籍人士更加可信」。[3]
設若中國以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則前述三例顯示此策略的目的是多重的。首先,在涉及中國的形象與責任之問題如新冠肺炎的起源,專家與專業知識可掩飾中國的責任,或至少使國際科學社群難以凝聚共識。其次,主導國際組織的報告與標準可成為外交工具的一部分,例如大堡礁的地位爭議可看成脅迫外交(coercive diplomacy)的實踐,並搭配其他手段而對澳洲施壓。第三,專業報告如港資或中資的投資評估可在台灣內部製造混亂,成為對台「混合威脅」或「灰色地帶衝突」的一環。
參、趨勢研判
一、專家的可信度決定影響力行動的成效
以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或「借嘴說話」,憑藉的是社會對專家的信任;但若專家不具可信度,或其專業知識背離社會常情,則難有效果。2021年6月,《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揭露美國海軍陸戰隊退役少校、時任國防部顧問的蓋爾(Franz Gayl)因兩度投書中國《環球時報》(Global Times),其第一篇文章主張美國將會在台海戰爭敗給中國,呼籲美國應勸「台獨分子」民進黨政府接受「一國兩制」,而受美軍的反情報調查並中止其安全許可。蓋爾稱其目的是避免美中衝突而試圖引起關注,且出示往來電郵以證明未收受《環球時報》的報酬。然而,由於其主張和美國主流觀點相去甚遠,加上若干用語和中國的宣傳一致,除引發部分非議與「叛國」的指控外,並未達其預期成效。這顯示專家若欲影響輿論與認知,其觀點仍須和社會有一定程度的契合;本例尚難證實為中國的操作,惟若中國僅利用專家從事官樣宣傳,成效亦當有限。[4]
儘管如此,由於不易證明專家的言論與特定國家有直接因果關係,民主國家須以謹慎態度處理此類事件。新冠肺炎的病毒起源爭議自2020年3月起延燒,迄今各項調查仍集中於病毒是源於自然或由實驗室溢出,而非針對爭議人物;澳洲政府雖抗議聯合國世界遺產委員會的建議,但首相莫里森與環境部長李伊的措辭皆避免直指中國。民主國家對此類情事的介入動輒引起干預學術與言論自由,並侵害國際組織之自主性的疑慮;在未有明確證據下指控中國,也可能被指為轉移自身責任而以中國為「代罪羔羊」,進一步落實中國政府對外界操作「恐中症」(Sinophobia)的指控。爰此,民主國家將會也應該採取謹慎的立場,直到某一事件受媒體、科學社群、或國際組織揭露,成為可昭公信的個案,方據此反擊與反制。
二、國家治理能力影響民意對專家的信任
地位受到重視,但民眾對專家的信任程度未因此提升。大致來說,35%的受訪者認為專家的工作是有利的;38%認為專家是政治人物的工具,被用來為已經做出的決定背書或向大眾隱藏訊息;27%則因科學家往往彼此爭論,而缺乏對專家的信心。在這些國家中,對政府的防疫表現越有信心者(如丹麥與瑞典),對專家的信任程度也較高;反之,對政府的表現越缺乏信心者(如法國與波蘭),對專家的信任程度也越低。此一關係也呈現在民眾對政黨的支持上,即執政黨的支持者通常對專家有較高程度的信任。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因此能確保其對專家的信任,但反之並不成立。[5]
此一調查無法回答在何種社會較易以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對敵對或有心勢力而言,在一個對政府與專家抱持不信任態度的社會進行操弄或較容易,但由於該社會往往已有明顯的分歧或對立,前者或無以專家從事影響力行動的必要。反之,在一個對政府與專家有較高信任程度的社會從事操弄,相對而言較為不易,但獲益更為可觀。無論如何,對民主國家來說,強化治理能力以爭取人民的信任,也較易建立社會對專家與專業知識之信任,兩者俱是民主政治之必須。
[1]Anne Gulland, “UK Scientist with Links to Wuhan Lab ‘Recuses Himself’ from Inquiry into Covid Origins,” The Telegraph, June 22, 2021, https://tinyurl.com/r59u3ruh; Sam McPhee, “China is Accused of Using the Great Barrier Reef as A Pawn in Its Economic Coercion Campaign against Australia as Scott Morrison Fights Back over ‘in Danger’ Listing That Threatens to Wipe out Tourism Down Under,” Daily Mail, June 22, 2021, https://tinyurl.com/h23rsarf; “Australia and China Clash over UNESCO Plan to Downgrade Great Barrier Reef’s World Heritage Status,”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June 22, 2021, https://tinyurl.com/2vy5r3zu; 謝金河,〈外資連砍龍頭股目標價!謝金河曝背後動機不單純〉,《財訊》,2021年6月24日,https://www.wealth.com.tw/home/articles/32424。
[2]Nikolas Rose and Peter Miller, “Political Power beyond the State: Problematics of Government,”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 43, No. 2 (June 1992), pp. 173-205; Ole Jacob Sending, The Politics of Expertise: Competing for Authority in Global Governance (Ann Arbor, MI: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15).
[3]習近平的言論,參見〈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人民網》,2021 年 6 月 2 日,https://reurl.cc/KAxd;中國對國際組織的參與及主導,參見“China’s Approach to Global Governance,”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June 24, 2020, https://tinyurl.com/yj3k7bss; Yaroslav Trofimov, Drew Hinshaw and Kate O’Keeffe, “How China Is Taking Over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One Vote at a Time,” Wall Street Journal, September 29, 2020, https://tinyurl.com/5fv6785z; 中國對專家在對外宣傳的角色,參見林躍勤,〈著力提升因應外部對華輿論攻擊能力〉,《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4月24日, https://tinyurl.com/cxj66zsf;〈俄羅斯對外輿論傳播的經驗與借鑒〉,福建省圖書館,2020年4月14日,https://tinyurl.com/aypafkef。
[4]Michael E. Miller, “Op-eds in a Chinese state tabloid slammed U.S. policy. The author works at the Pentagon,” The Washington Post, June 11, 2021, https://tinyurl.com/pd8a6ky6.
[5]Ivan Krastev and Mark Leonard, “Europe’s pandemic politics: How the virus has changed the public’s worldview,” European Council for Foreign Relations, June 24, 2021, https://tinyurl.com/y8dy6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