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點:中國在塔吉克斯坦的軍事基地
2021.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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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根據自由歐洲電台∕自由電台從2021年10月中開始的追蹤報導,中國同意提供5500萬人民幣(約850萬美元),在塔吉克斯坦的戈爾諾-巴達山省的伊什卡希姆(GBAO, Ishkashim),也就是塔國與阿富汗交界的瓦罕走廊西端入口處,建造基地。費用支出包括 12 座建築物與內部裝修與設備,並已經通過塔國議會批准,[1]完工後,基地將移交給塔國警方。
另根據美國華盛頓郵報2019年報導,[2]推測早在2016年,中國武裝人員就已經進駐另一個位於瓦罕走廊東端,在中、塔、阿三國交界處戈爾諾—巴達山省的穆爾加布(Murghab, Shaymak)附近的一個基地,居高臨下。依據華郵報導中的相片,中國在當地的武裝人員身著「解放軍07作訓服」,並佩戴武警的紅領章。2018年3月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報告指出,這個基地是「聯合反恐中心」,不僅有中國士兵,也有塔國軍方進駐。[3]不過中國政府的正式回應依然否認在中亞地區設立軍事基地。
分析報導一般咸認中國在塔國駐軍的目的應是維護新疆的安全,同時保護在中亞一帶一路倡議下的投資,當然也協助塔國強化邊境安全設施。塔吉克族在阿富汗境內為人口第二多的民族。在塔阿交界處,據稱有數百名被稱作「塔吉克塔里班」的武裝份子,他們宣稱隨時要進攻並推翻塔國現在政權,[4]也因此塔國政府對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十分反感。
中國在塔國境內,也是瓦罕走廊的東、西兩端,設立簡易軍事基地,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只是為確保新疆安全或協防塔國,又或是意圖向中亞全面進行軍力部署與擴張?
貳、安全意涵
中塔兩國加強軍事合作,當然是針對阿富汗變動的安全局勢。中國表示希望與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建立友好關係,前提就是塔利班必須打擊寄居當地的維吾爾戰士。有稱阿富汗的維吾爾戰士數目約有數百人,[5]他們有些是移居當地的二代,有些曾經在敘利亞作戰,之前他們有些盤踞在瓦罕走廊,現在據說塔利班已經將他們遷往阿富汗西部。[6]除去維吾爾戰士,中國當然也擔心塔利班內部不同派系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相關項目與人員的威脅與騷擾,以及中亞地區的毒品販運,影響中國西部邊境的穩定。
中國在過去二十年在中亞地區以不同的形式,從事不同的安全或武裝行動,大致可以分成私人安保、秘密情蒐、與正規反恐軍事行動。
一、中國在中亞地區的私人武裝安保與情蒐活動
中國現在活躍的私人武裝保安公司有30多家,主要的任務就是保衛一帶一路倡議下的各個投資項目與中國方面參與人員,甚至同時進行反恐任務。[7]在中亞地區,這些私人雇傭的武裝力量在吉爾吉斯坦最多,而在哈薩克斯坦則被當地法規禁止。根據2018年中國公佈最新版本的《境外中資企業機構和人員安全管理指南》[8]就明言在「政府主導,多方參與」下,這些私人武裝安保公司儘管名義上是私人公司,但是中國政府必須持有51%以上的股份,不僅提供保安服務,還在一帶一路上負有蒐集情報的任務。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中亞活躍的中國私人武裝安保公司,像是中軍軍弘集團、先豐安保、中國安保技術集團、中安華盾、新疆沙漠特衛、北京中安保,這些公司的背景大多由退伍解放軍與公安組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先豐安保,這家公司的真正主理者是原籍美國的黑水公司創辦人。先豐安保隸屬中國中信集團,集團總部位於香港,透過收購黑水創辦人普林斯(Erik Prince)的Frontier Services,並委任他繼續擔任公司執行長,開始合作。先豐安保在雲南與新疆已經成立兩個營運培訓—物流基地,2017年還收購北京的國際安全與防衛學院(ISDC)四分之一的股權。2019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位於喀什地區的農三師與先豐安保簽約,投資四千萬人民幣,每年培訓八千人。換句話說,除了中國西南通往中南半島的路線,先豐安保還往西北,橫跨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提供培訓與保安的服務。[9]
中國在中亞地區進行所謂「吸塵器式」或「沙畫拼湊」的情報搜集策略。這種情蒐策略強調對社會的滲透,積沙成塔,慢慢搜羅看似片段的資訊,最後描繪出事實的面容。也就是透過無定形的資訊交換,透過一個或數個龐大的人際網絡吸納各種信息,這些網絡遍及不同公、私部門,看似毫無頭緒,但是潛伏在社會各階層。[10]中國拼湊式情報蒐集效果與效率可能都不高,但是風險較低,強調紮根滲透,不同於現代正統專業的國際情報搜集策略。除去私人武裝安保公司可以進行這樣的情蒐活動,中國也會在當地華人社會網佈建,可以是在海外工作就業、讀書、做生意或移民的華人進行情蒐。換句話說,中國等於張開一張全球巨大的社交網,一個非專業、非正式的情報網絡,羅織各式各樣的訊息,來拼湊所需的內容。2020年末在阿富汗被破獲的中國情報網,[11]就類似這樣的性質。而中國也在中亞各國扶植同鄉會、商會,並針對個別專業人士進行串聯與收編,一方面扶植親中社會勢力,另一方面獲取各種情報資訊。[12]另外也有未經證實的消息,傳言來自中國不明身份的武裝人員也曾在吉爾吉斯坦跨境秘密逮捕政治異議人士。
二、中國在俄羅斯勢力範圍的塔吉克斯坦駐軍反恐
2016年中國、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建立四邊合作與協調機制(QCCM),進行情報共享和反恐。中國在中亞與巴基斯坦的投資數百億美元,當然企思保護相關資產,只依靠私人武裝安保顯然並不足夠。北京的新疆治理論述長期縈繞在發展論:認為經濟成長可以帶來社會穩定,一帶一路倡議可以將新疆的經濟發展與中亞區域連動,唯一的威脅來自全球伊斯蘭主義(或稱宗教極端主義)的擴張與滲透。所以,中國鎮壓新疆突厥裔穆斯林,最終的目的是要去除他們的伊斯蘭身份認同。而且這樣的政策走向也跨界進入中亞;在塔利班取得阿富汗政權後,伊斯蘭主義繼續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猖獗的情況下,那麼在中亞五國經濟發展與投資、民族認同的「去伊斯蘭化」、與中國對中亞投射軍事力量,駐軍與建造基地的關係,三者完全密不可分。
為了不激怒俄羅斯,就如同前述華盛頓郵報的報導,2017年中國也邀請俄國研究人員到北京進行閉門會議,解釋中國在塔國瓦罕走廊北緣設立前哨基地純粹是為反恐,而不是軍事擴張,並非侵入俄羅斯傳統勢力範圍。陳述部署身著軍裝的武警就是為了反恐鎮嚇與維護社會安全,並沒有直接派遣解放軍,將中國軍事力量向外穿透。但是,實際上根據近年田野調查了解,俄羅斯政治菁英對中國在中亞的擴張其實非常擔憂。一帶一路倡議的推動使得俄羅斯鼓吹的歐亞經濟聯盟相形失色,中國實質上開始向中亞軍售並駐軍,而且中國還大規模的擴張孔子學院並發獎學金給中亞學生前來留學。俄羅斯沒有公開與中國決裂的原因,主要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不決裂」還能維持彼此貿易與安全合作的基本需要,「決裂」在現階段則兩敗俱傷。
參、趨勢研判
一、中國避免在中亞與俄羅斯直接摩擦衝突
為了塔國軍事基地與駐軍,中國特別在新疆塔什庫爾干長期培訓會講塔吉克語和波斯語的中國解放軍人,並向塔國提供中國製的武器。對於瓦罕走廊的安全維護,也從軍事,社會不同層面進行各種推敲,甚至考慮穿過瓦罕走廊[在部分地區]修築公路。過去數年,中國也不斷投入經費與人力,邀請中亞國家職業軍人與警察前來受訓進修,拉攏關係。[13]如果一帶一路倡議能夠持續發展,中國勢必以反恐對抗伊斯蘭主義為「藉口」,慢慢會在這個地區建立一個軍事基地網,保障自己的經濟投資項目。
從長遠來看,中國的目標顯然是在中亞地區取代,或與俄羅斯合作經營,分享利益。但是目前考慮現實需要,迴避傳統安全軍事領域,中俄雙方都避免發生對抗情形。
二、中國向外擴張的「練兵試點」
除去在塔國,隨著中巴經濟走廊的逐步落實,中國在巴基斯坦遲早也要建立某種形式的駐軍與基地。[14]私人武裝安保公司過去數年在中國海外投資計畫項目中,無論在情蒐和小規模地面武裝對抗中,已經充分獲得當地實戰經驗。中國同時也開始在中亞與南亞區域建立中國拼湊式的情報網,一方面蒐集情資,另一方面攏絡當地各種行業的人士。下一階段很可能就是正式開始設立基地並駐軍。
目前中國應該是把塔國軍事基地當成試點,放置政治與軍事意涵相對較小的武警部隊,這樣操作的形式至少在表面上可以避免與俄羅斯決裂,也可以試探國際的反應。同時,這樣的試點也可與當地國家部隊進行聯合跨境巡邏與操演,進行境外正規軍事作戰的試驗場所。在操兵試驗的過程中,可以蒐集到未來境外駐軍需要的相關參數;像是如何拿捏與當地社會的軍民關係調適、戰情蒐集、實兵作戰訓練與補給操作的可行模式、甚至逐漸嘗試投射更高強度的軍力,都可以幫助中國軍事向周邊地區的擴張進行準備。
[1] “From a secret base in Tajikistan, China’s war on terror adjusts to a new reality,” RFE/RL’s Tajik Service, October 14, 2021, https://www.rferl.org/a/tajikistan-china-war-on-terror-afghan/31509466.html; “Tajikistan approves construction of new Chinese-funded base as Beijing’s security presence in Central Asia grows,” RFE/RL’s Tajik Service, October 27, 2021,https://www.rferl.org/a/tajikistan-approves-chinese-base/31532078.html。
[2] “In Central Asia’s forbidding highlands, a quiet newcomer: Chinese troops,” Washington Post, February 18, 201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asia_pacific/in-central-asias-forbidding-highlands-a-quiet-newcomer-chinese-troops/2019/02/18/78d4a8d0-1e62-11e9-a759-2b8541bbbe20_story.html。
[3] “Rivals for authority in Tajikistan’s Gorno-Badakhshan,” 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 March 14, 2018, https://www.crisisgroup.org/europe-central-asia/central-asia/tajikistan/b87-rivals-authority-tajikistans-gorno-badakhshan。
[4] 這樣的宣示過去多有所聞,最近的媒體報導,例如Asia-Plus, “Commander of Jamaat Ansarullah radical group declares his readiness to invade into Tajikistan,” Asia-Plus Tajikistan, October 7, 2021. https://asiaplustj.info/en/news/tajikistan/security/20211007/commander-of-jamaat-ansarullah-radical-group-declares-his-readiness-to-invade-into-tajikistan。
[5] 這個戰士數目是聯合國安理會報告的估計,但是也有其他從土耳其或巴基斯坦民間傳言數目遠比這個多數倍。安理會報告參見“S/2021/655,” United Nations Security Council, July 21, 2021, https://www.securitycouncilreport.org/atf/cf/%7B65BFCF9B-6D27-4E9C-8CD3-CF6E4FF96FF9%7D/S_2021_655_E.pdf。
[6] “Taliban 'removing' Uyghur militants from Afghanistan's border with China” RFE/RL’s Tajik Service, October 5, 2021. https://www.rferl.org/a/afghanistan-taliban-uyghurs-china/31494226.html。
[7] Alessandro Arduino, “China’s Private Security Companies: The Evolution of a New Security Actor,”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Special Report no.80, September 3, 2019. https://www.nbr.org/publication/chinas-private-security-companies-the-evolution-of-a-new-security-actor/。
[8] 《境外中資企業機構和人員安全管理指南》,中華人民共和商務部,2018年3月23日,http://images.mofcom.gov.cn/hzs/201803/20180323112639296.pdf。
[9] 中國媒體也曾經公開報導先豐與黑水合作的發展情況,例如參見范凌志,〈獨家揭秘!黑水公司創始人正在服務中國「一帶一路」?〉,《環球時報》,2017年3月20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K1nv6。
[10] 中國情報網組建的相關導讀研究,請參考Nigel Inkster, “The Chinese Intelligence Service” in Liam Francis Gearon ed., The Routledge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f Universities, Security and Intelligence Studies (Routledge, 2019), pp.196-207。
[11] Shishir Gupta, “Afghanistan busted Chinese spy ring, kept it a secret. NDS chief explains why,” Hindustan Times, January 6, 2021,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world-news/afghan-intel-chief-confirms-busting-chinese-spy-ring-says-it-s-sensitive/story-iFqT1qRYtfytMlkEN7ATxN.html。
[12] 例如哈薩克斯坦的「杰標僑社」,參見〈哈薩克斯坦全國杰標華人華僑聯合會〉,《中國橋網》,2017年6月19日,http://www.chinaqw.com/kong/2017/06-19/148318.shtml。關於中亞僑社的滲透行動細節與邏輯,需另文分析。
[13] 相關報導頗豐,例如Bonnie Girard, “How China Uses the People’s Armed Police as Agents of Diplomacy,” The Diplomat, November 20, 2020, https://thediplomat.com/2020/11/how-china-uses-the-peoples-armed-police-as-agents-of-diplomacy/。
[14] 例如中國是否可能把巴基斯坦臨印度洋的瓜達爾港作為軍港,過去數年爭議不斷,相關討論例如Krzysztof Iwanek, “No, Pakistan’s Gwadar Port is not a Chinese Naval Base (just yet),” The Diplomat, November 19, 2019, https://thediplomat.com/2019/11/no-pakistans-gwadar-port-is-not-a-chinese-naval-base-just-yet/;又如Gurmeet Kanwal, “Pakistan’s Gwadar Port: A New Naval Base in China’s String of Pearls in the Indo-Pacific,” CSIS Briefs, April 2, 2018, https://www.csis.org/analysis/pakistans-gwadar-port-new-naval-base-chinas-string-pearls-indo-pacif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