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爭與解放軍「攻台」計畫的變化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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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日經亞洲》(Nikkei Asia)於2022年3月20日報導,由於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未能速戰速決,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所領導規劃的「武統」台灣劇本可能被迫修改,因為解放軍要佔領台灣的難度在現實上可能比原先的想定還要高。該篇報導援引中國解放軍消息人士與日本安全戰略專家的分析認為,北京原訂的「武力犯台」計畫亦是想要「快速取勝」——先以網路攻擊癱瘓台灣的內外通訊與相關基礎設施;隨而用短程彈道飛彈與巡弋飛彈摧毀台灣的防空體系與空軍;最後在取得制空權後投入大量的海空兵力與戰略物資佔領島嶼。但是俄羅斯深陷烏克蘭戰場泥沼的結果,讓上述解放軍的攻台計畫可能亮起黃燈,因為「跨海作戰」有極高的難度。[1]
貳、安全意涵
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的推進不利,確實為潛在的台海軍事衝突提供了許多值得深思與借鏡的地方,對中國如此,對台灣(包括美國、日本與其他西方民主國家)亦然。除了雙方能從戰事當中汲取何種教訓與啟示,並在未來迅速調整之外,一個備受關注的問題是,解放軍攻台計畫是否受烏克蘭戰爭影響而有所變化?若「是」,則接續問題有三:第一、就戰爭爆發時間而言,解放軍攻台會提前或延後?第二、就戰爭進行時間而言,戰事會更縮短或更延長?第三、就戰爭破壞程度而言,戰鬥造成的破壞與傷亡會更嚴重或更輕微?[2]相反地,若「否」,則接續問題亦有三:第一、此是否表示解放軍將依照其原訂計畫攻台?第二、若是,則原訂計畫是什麼?時間點為何?第三、為什麼解放軍攻台計畫不受烏克蘭戰爭的影響?
解釋烏克蘭戰爭對解放軍攻台計畫的變化有一定的難度,其原因包括解放軍武力攻台是尚未發生的「未來式」命題,外界無法確切掌握北京是否有明確的進犯時間表,台海戰事爆發受到許多變數的影響,以及烏克蘭戰爭目前仍持續進行等。但無論如何,莫斯科及北京所面臨的缺點與負面因素是台灣與民主陣營的機會(opportunity),後者必須努力尋求擴大這些機會。相對地,莫斯科及北京所面臨的優點與正面因素是台灣與民主同盟的限制(constraint),後者必須努力追求縮小這些限制。
一、烏克蘭戰爭反映許多北京攻台的變數
由於中俄兩個「威權修正主義強權」(authoritarian revisionist power)亟欲挑戰並改寫現有的國際秩序與規範,因此「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與「中國入侵台灣」有高度的關連性。一個合理的假說(hypothesis)是,當俄軍進展越迅速、順利,解放軍將受到鼓舞,其攻台行動將變得積極。反之,當俄軍推進越遲緩、挫折,解放軍將有所警惕,其攻台計畫將轉趨保守。由於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的挫敗,許多國際評論指出北京也可能面臨若干相似的情況,包括(1)軍事實力被高估;(2)聯合作戰能力有待檢驗;(3)後勤補給並非完全無虞;(4)情報戰與資訊戰未必贏過對手;(5)跨海作戰遠比陸地作戰更複雜等。[3]此外,中南海所面對挑戰尚有(1)解放軍缺乏實戰經驗;(2)美國與盟友團結形成強大的反中力量;(3)國際社會對中國實施強烈制裁;以及(4)國際對台灣提供大量軍事與經濟援助等。[4]很明顯地,烏克蘭戰爭反映(reflect)出許多解放軍武力攻台必須面對的質疑與變數。
對台灣、美國與民主國家而言,這些北京潛在的負面因素正是捍衛台海安全的重要契機。換言之,台灣必須將這些北京「攻台」所增加的變數化為我方求勝的機會。雖然台灣無法限制中國軍事力量的發展,但可以對其軍事實力與聯合作戰能力進行更精準的評估,貫徹「創新與不對稱」作戰思維,「以我之強攻敵之弱」而挫敗北京「奪台」的企圖。另外,針對解放軍的後勤補給、情報戰與資訊戰、跨海作戰障礙等實施打擊與發揮,並且結合有利於我國的國際環境奧援共同抵禦中國的武力入侵,這是台灣在烏克蘭戰爭中所獲得的機會與啟示。[5]
二、對照烏克蘭戰爭,台海軍事衝突充滿諸多不確定性
因為烏克蘭戰爭可能影響解放軍「攻台」計畫,這讓一場潛在的台海軍事衝突充滿更多的不確定性。例如由於解放軍發動「攻台」的時間可能有所變動,台灣與民主國家陣營必須重新評估新的衝突發生時間點,這當中便隱含著許多難以準確掌握的未知數。另外,有鑒於俄軍在烏克蘭戰場無法達成「速戰速決」的負面結果,解放軍可能在「攻台」時更加力求「縮短作戰時間」以達戰略目標,為此則極可能「擴大攻擊規模與拉高攻擊強度」,例如大量使用先進精準武器攻佔台北及其他主要大城。[6]也因為如此,戰事將造成十分嚴重的軍民損傷。由於整體戰事內容可能變得更為複雜而難以預測,台灣必須在整體防衛與應變上做出相對應的調整,例如增加防禦抵抗的「韌性」(resilience)以及盡早規劃平民疏散與避難。
台海潛在軍事衝突的另一不確定性是來自於它與烏克蘭戰爭先天上的「難以比擬」或「不能強行類比」。換言之,烏克蘭戰爭的經驗並非全能轉換到台海戰事。例如在烏克蘭戰爭中,俄羅斯的經濟與社會明顯受到西方制裁而嚴重受創。但在中國入侵台灣個案上,我們很難判斷美國與西方社會是否也會採取相對等的制裁措施,以及中國是否會像俄羅斯一樣遭受嚴重的衝擊。這些疑慮的原因有:一是來自於中國的高度全球化和世界各國與它的「高度經濟互賴」(economic interdependence);二是在對中制裁裡很難評斷誰的損傷更嚴重且經不起制裁的結果;三是中國認為它的市場、經濟與社會可以承受西方制裁的衝擊;四是近年西方與中國所進行的「脫鉤」(decoupling)仍成效未明。這些不確定性既會影響西方制裁中國的效果,也會影響北京「攻台」的決心與力道,無疑會使台海戰事更趨複雜。因此台灣與民主國家必須更正視對中國「依賴」及與中國「互賴」的結果,加速完成或盡可能完成「重組」與「脫鉤」。
另一個不能類比的是,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初,美國即宣佈不會派兵參戰。在台灣安全上,華盛頓沒有明示會(或不會)派兵協防台灣,但其持續強化「印太戰略」及在西太平洋的軍事力量,並且提升與台灣的各項關係。美國對台至今仍保有一定的「戰略模糊」(strategic ambiguity),但它是否介入台海戰事,以及介入、干預的方式與程度又如何,這些不確定性既會影響解放軍的攻台行動,也會左右台海戰事的發展。[7]對此,台灣必須持續提升自己的軍備,同時努力強化與民主國家的戰略溝通及軍事合作,為潛在的台海軍事衝突做最好的準備。
參、趨勢研判
有關烏克蘭戰爭與解放軍「攻台」計畫之變化的關連性,目前多數的看法是傾向北京會有所調整並延後發動戰爭。然而本文認為,提早發動戰爭亦可能是北京的一種選項。不論是延後抑或是提早,兩者皆有其理論依據,也都有可能發生。基於「料敵從寬、從嚴」,不宜將任何一個情況排除在外。至於有關「戰爭進行時間(長短)」與「戰爭破壞程度(輕重)」兩方面,無論是在戰事提早或延後情況底下,解放軍對作戰的進行時間會更加力求速戰速決,對戰爭的破壞程度會更加擴大規模與拉高強度,以達「奪台」之戰略目標。
一、解放軍「攻台」計畫調整之一:往後推延
由於俄羅斯在烏克蘭戰場上的挫敗與延宕,其衍生出許多對中國不利的質疑與挑戰。對於本質與基礎即是以俄羅斯軍隊為學習榜樣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而言,雖然近年也推動改革與現代化,但能否有效執行比烏克蘭戰爭更為複雜的跨越台海作戰,此仍為未知數。因此合理判斷,解放軍將因俄軍在烏克蘭戰場的挫敗經驗而推延原先所預定的「攻台」計畫,一方面是北京需要盤整、研析烏克蘭戰事所帶來的各式變數問題,二方面是這些研究與新的解決對策提出需要時間。因此一個「延後但相對準備更充分」的對台軍事行動是合理的。
二、解放軍「攻台」計畫調整之二:往前提早
解放軍調整其「攻台」計畫的另一種選擇是提早發動戰爭。雖然「提早說」並不是主流看法,但是戰爭提早爆發仍有其理論依據。第一、根據「預防性戰爭」(preventive war)的邏輯,當面對長期不可避免的一場戰爭,與其延後開戰而讓我方優勢流失至敵方,不如趁我方仍具優勢時提早開戰。[8]第二、從烏克蘭戰爭經驗來看,美國與西方在「抗俄」立場上空前團結,而且台灣、美國與日本近年來亦加緊強化軍備。從北京角度而言,若台海一戰終究不可避免,且美國與西方亦會團結抗中,並且聯合日本與台灣共同抵禦中國入侵,由於中方的優勢可能逐漸地流失,因此選擇提早發動戰爭會是相對較佳的方案。當然,戰事提早對台灣及民主國家而言是極為嚴峻的挑戰。
不論是推延或提早,攻台既是高難度的軍事行動,更是複雜的政治抉擇。它必須顧慮來自於政治、經濟與社會各層面的衝擊,中國共產黨與解放軍決策菁英也必須對其軍事力量做出準確的評估。[9]台灣與民主國家必須與中國在「時間」與「用功」上進行高強度的競賽。就某種角度而言,此競爭對雙方是公平的。換言之,台灣、美國與民主盟友必須把握時間,針對雙方(台灣與中國)在烏克蘭戰爭中所反映出的利弊得失進行有系統的(systematic)整理、研究與分析,並迅速提出應對策略及確保這些對策在防衛台灣安全上有其功效。因此台灣與民主國家必須立即投入大量的人力與資源進行研究。
[1] Tsukasa Hadano, “Russia’s Woes Make China Search for Plan B on Taiwan,” Nikkei Asia, April 20, 2022, 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Ukraine-war/Russia-s-woes-make-China-search-for-Plan-B-on-Taiwan.
[2] 答案為「是」的另一個結果是解放軍「無限期地延後」,甚至是「取消」攻台。其原因可能包括北京無法克服類似俄軍在烏克蘭戰場上的缺點,美國與西方國家大力支援台灣並制裁中國,以及中國內政發生巨大的變革等因素。但不論如何,本文是以「台海戰事不可避免」為前提,其關鍵是目前仍看不出北京願意放棄以武力統一台灣。參照:Bonny Lin and John Culver, “China’s Taiwan Invasion Plans May Get Faster and Deadlier,” Foreign Policy, April 19, 2022,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4/19/china-invasion-ukraine-taiwan/.
[3] Oriana Skylar Mastro and Derek Scissors, “Beijing Is Used to Learning From Russian Failures,” Foreign Policy, April 18, 2022,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4/18/china-russia-ukraine-taiwan-war/; Ying-Yu Lin, “What the PLA Is Learning From Russia’s Ukraine Invasion,” Diplomat, April 20, 2022, https://thediplomat.com/2022/04/what-the-pla-is-learning-from-russias-ukraine-invasion/; 白雲怡,李艾鑫,〈環球時報專訪知名國際政治學者鄭永年:俄烏衝突對中國的啟示—應更加開放〉,《環球網》,2021年3月18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7Ecx6AuEL5;〈美國在烏克蘭危機中使出六大輿論戰套路,對中國至少有這些啟示〉,《新華網》,2021年3月28日,http://www.news.cn/world/2022-03/28/c_1211624860.htm。
[4] 同前註。
[5] “What Taiwan Can Learn from Russia’s Invasion of Ukraine,” The Economist, April 20, 2022, https://www.economist.com/briefing/what-taiwan-can-learn-from-russias-invasion-of-ukraine/21808850; “How to Deter China from Attacking Taiwan,” The Economist, April 23, 2022, https://www.economist.com/leaders/2022/04/23/how-to-deter-china-from-attacking-taiwan.
[6] Bonny Lin and John Culver, “China’s Taiwan Invasion Plans May Get Faster and Deadlier,” Foreign Policy, April 19, 2022,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4/19/china-invasion-ukraine-taiwan/.
[7] Oriana Skylar Mastro, “Invasions Are Not Contagious: Russia’s War in Ukraine Doesn’t Presage a Chinese Assault on Taiwan,” Foreign Affairs, March 3, 2022,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taiwan/2022-03-03/invasions-are-not-contagious.
[8] Randall L. Schweller, “Manage the Rise of Great Powers: History and Theory,” in Alastair Iain Johnston and Robert S. Ross, eds., Engaging China: The Management of an Emerging Power (New York: Routledge, 1999), pp. 8-9.
[9] Lin and Culver, “China’s Taiwan Invasion Plans May Get Faster and Deadl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