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評馬克宏「歐洲不捲入台海」論述
2023.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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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2023年4月5至7日到中國進行國事訪問，他在北京飛往廣州專機上接受歐媒《Politico》採訪時表示，歐洲在「戰略自主」（strategic autonomy）下，要減少對美國依賴，不應只成為「美國追隨者」（America’s followers）。他接著指出，「歐洲人需要回答的是，加速臺灣的（危機）有無符合我們的利益？沒有。更糟糕的是歐洲自認在這個話題必須成爲追隨者，甚至去因應美國的政治議程和中國的過度反應影響。我們為什麼要按照別人選擇的節奏走呢？」馬克宏中國行結束後，北京隨即在4月8至10日針對蔡英文總統訪美過境外交進行恫嚇性「圍台軍演」。對此馬克宏還沾沾自喜認為，北京至少等到他離開中國後，才開始對台軍演。[1]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其「歐洲不捲入台海」論述，隨即引發國內外排山倒海的撻伐批評。這也迫使他在4月12日於荷蘭阿姆斯特丹強調，法國對台灣議題立場並未改變，仍然支持台灣維持現狀，支持「一個中國」政策，並尋求和平解決局勢的辦法，但也重申作為美國盟友，「不表示要成為附庸」。[2] 不過馬克宏「歐洲不捲入台海」論點，仍持續發酵成為國際焦點。
貳、安全意涵
一、「主權歐洲」下馬克宏「疑美論」惹議
馬克宏自2017年上任法國總統以來，即積極推動法國「戴高樂主義」（Gaullism），追求法國與歐盟的「戰略自主」，其核心思維在於「主權歐洲」（Sovereign Europe）理念。「主權歐洲」視代表歐洲的歐盟（EU）為國際社會獨立的行為者（actor），所以應有自主的戰略願景與價值觀。因此在外交、軍事與經濟事務上，不依賴與追隨特定國家，例如美國。2023年4月馬克宏在荷蘭為其中國行「疑美輕台」論述辯護時，特別就「主權歐洲」新時代願景時表示，「疫情和戰爭把我們推到這樣的境地，讓我們發現，如果希望維持歐洲的認同，就必須減少我們對外的依賴。」他還強調在經濟上，歐洲應該成為「創造規則」者，而非跟著別人的規則走。[3] 因此，馬克宏提「戰略自主」並非新的概念，但主要問題在於，他那近乎迎合中國的批評美國方式，以及刻意不提歐盟（EU）對維護台海和平的基本立場。
此次與馬克宏一起訪問中國並參與部分共同行程的還有歐盟（EU）執行委員會主席范德賴恩（Ursula von der Leyen）。在4月6日歐中法三邊會談中，范德賴恩當面告訴習近平，「台海穩定極度重要，威脅以武力改變現狀是不可接受的」。對此，習近平則是戰狼式強硬回覆，「誰要是指望中國在台灣問題上妥協退讓，那是癡心妄想。」不過馬克宏當下卻未在第一時間，公開聲援呼應范德賴恩對台海發言。隨後馬克宏與習近平的雙邊會談中，兩人針對台灣議題有私下的「密切討論」，不過相較美國與歐盟的強硬態度，馬克宏顯然對北京採取綏靖主義（appeasement）。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對中關係代表團團長包瑞翰（Reinhard Butikofer）就批評，「對中國和臺灣的這種立場，使馬克宏喪失了成爲一個歐洲領導人的身分。」[4] 中國顯然讚許的馬克宏立場，也難怪北京待客之道上，展現截然不同的兩樣態度，一方面盛情熱捧馬克宏，另方面刻意冷落范德賴恩。[5]
二、馬克宏展現「親中輕台」思維
馬克宏飛機上專訪刻意提台海議題，明顯想為他沒能公開在習近平面前談台海取悅中國辯解。針對習近平在三方會談對台海強勢表態，馬克宏顯然相當務實地「理解」北京強硬立場，以避免歐洲捲入並加劇不必要的台海衝突。因為他專訪時表示，「歐洲人無法解決烏克蘭危機；我們怎麼能在台灣議題說，『小心，如果你亂來，我們會出面？如果你真的想加劇緊張局勢，那就這麼做吧』。」馬克宏希望透過他所謂的歐洲「戰略自主」，正當化歐洲不應追隨美國而捲入台海爭端。但沒想到的是，他那近似「疑美棄台」主張，在國內外引起軒然大波，反而造成更大的反效果。網路上則以其名新創「macroning」一詞，諷刺馬克宏的「賣友求榮」，批評他背棄美國盟友與欠缺道德理念信仰，只知「唯利是圖」地迎合中共獨裁政權的失格醜態。
馬克宏的「親中輕台」思維，反映他堅持法國「交往中國」（engaging China）優先性下，台灣對法國與歐洲重要性的相對薄弱感。他「交往中國」是植基於肯定「中國崛起」下，持正面態度認知中國已成為與美國比肩的「超級大國」地位，所以要持續強化與中國交往。因此，法國一方面無需配合美國與中國競爭的「議程」，另方面則要積極掌握中國崛起所帶來的經貿契機，以及與中國合作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的必要性，例如因應氣候變遷與防止核武擴散等議題。馬克宏希望透過法中經貿振興國內經濟成長，更讓他此次中國行猶如貿易代表團長，聲勢浩大地率領包括空中巴士（Airbus）等數十家法國主要企業負責人訪中。在北京刻意「讓利」下，法國飛機製造商空中巴士成為此行最大贏家，獲得160架空客民用機採購訂單，並將在天津建造第二條裝配線，計劃於2025年年底正式投入營運，屆時空巴在中國產能也將翻倍增長。不過根據《路透社》（Reuturs）揭露，即使這160架空客訂單，也不過是為多年前就已經買的提供交貨許可而已，沒有一架是新訂單。[6]不過，這也讓北京「一魚多吃」策略奏效，透過空巴採購案不斷戲耍馬克宏多年，在他此次中國行公開對北京「服軟」後，賞予甜頭以為回饋。
參、趨勢研判
一、歐洲對美戰略依賴短期將難改變
法國是北約歐盟中沒有任何美軍基地的國家，這也反映法美間微妙關係。馬克宏的戴高樂主義「戰略自主」願景，可說是某種程度上「疑美論」，在歐洲與法國國內引起正反兩面的辯論。儘管美國在北約具有無可取代的關鍵角色，馬克宏對法國與美國間的戰略關係曾有以下解讀，美國是法國的「重要歷史盟邦，價值觀的盟邦，這會持續如此」；不過，美國應「體認更強而有力的歐洲防禦能力之重要性，這對跨大西洋和全球安全有正面貢獻，而雙方可在北約架構下進行互補。」
馬克宏一心追求法國與歐洲的戰略的獨立自主，不過此相當程度勢將異化（alienation）歐美關係；事實上，歐洲要在科技、網路、情報與軍事硬體上達到獨立自主目標，仍有相當的困難度，就成本效益考量也不划算。德國前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即曾坦言美國對歐洲安全的重要性，因為「沒有美國，德國或法國都無法有效的保護自己。」[7] 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奇（Mateusz Morawiecki）則意有所指表示，波蘭2025年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將把和華府的夥伴關係當作「主要優先事項」，他強調「與美國結盟是我們安全的絕對基礎，這基於經濟合作和國防領域兩個支柱。」[8]
事實上，此次俄烏戰爭明白顯示若無美國涉入，歐盟欠缺單獨應對俄羅斯在歐洲軍事威脅的能力與意願。因此，在可預見的未來，於北約「集體安全」（collective security）機制下，美國對歐盟軍事存在的支援，仍將是確保歐盟和平安全的必要條件。
二、中國將藉歐洲「戰略自主」持續分化歐美戰略同盟
馬克宏藉由「歐洲不捲入台海」，展現其歐洲對美國的「戰略自主」願景，並野心勃勃企圖成為美中之外的「第三極」，以建立多邊主義（multilateralism）下國際秩序。這對積極與美國進行鬥爭的中國而言，則是正中下懷。其主要原因在於馬克宏「戰略自主」，呼應北京對「西方正在衰退、中國正在崛起」的國際局勢判斷，同時可藉此分化歐美西方國家的戰略同盟關係，強化其建構多邊國際秩序的戰略規劃，以反制美國對中國的「打壓圍堵」。馬克宏此次中國行所簽署《法中聯合聲明》即表示，雙方將「緊密推動持久的中法全面戰略夥伴關係」，並「尋求在多極世界裡強化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多邊國際體系」。[9]
中國官媒《環球時報》5日發表社論說，「大家都清楚，做華盛頓的戰略附庸是絕沒有出路的；而讓中法關係成為中歐合作的橋梁，既有利於彼此也有益於世界。」[10] 當北京不斷強化其「武統」脅迫台灣的戰略布局之刻，馬克宏「歐洲不捲入台海」主張，勢將削弱美國整合西方盟邦夥伴對中國「武統」的外交嚇阻。馬克宏「疑美棄台」論最大的問題在於，巴黎欠缺實際能力與拋棄道德信仰下，一方面想挑戰甚至取代美國在西方盟邦的領導者角色，另方面未能堅持理念而對具侵略性共產中國採取綏靖主義。顯而易見，犧牲台灣以取悅中國，終將導致印太乃至全球安全秩序的大災難，這就如1938年《慕尼黑協定》犧牲捷克安撫納粹德國，以及2014年西方國家坐視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最終導致二次世界大戰與俄烏戰爭的爆發。
[1]“Europe Must Resist Pressure to Become ‘America’s Followers,’ Says Macron,” POLITICO, April 9, 2023, https://reurl.cc/KMzAN9.
[2]〈馬克龍再提歐洲主權論荷蘭演說遭鬧場〉，《德國之聲中文網》，2023年4月12日，https://reurl.cc/mlbLWl。
[3]同上註。
[4]〈馬克宏對台海立場 歐洲政壇學界批判失格、天真〉，《自由時報》，2023年4月10日，https://reurl.cc/WDYXkL。
[5]〈馬克龍與馮德萊恩在中國：冷熱分明〉，《德國之聲中文網》，2023年4月8日，https://reurl.cc/b7bnGE。
[6]〈馬克龍和馮德萊恩訪華 收穫如何〉，《新唐人電視台》，2023年4月10日，https://reurl.cc/1eLoGG。
[7]鍾志東，〈烏克蘭危機下馬克宏的歐洲「戰略自主」〉，《民誌月刊》，第72期，2022年3月，頁15。
[8] 〈波蘭：與美結盟是歐洲安全絕對基礎〉，《中央通訊社》，2023年4月11日，https://reurl.cc/xlbEvN。
[9]〈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法蘭西共和國聯合聲明（全文）〉，《中國外交部》，2023年4月7日，https://reurl.cc/4QD3v3。
[10]〈習近平款待馬克宏 凸顯陸拉攏法反制美國〉，《工商時報》，2023年4月8日，https://reurl.cc/klbL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