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威脅區內部隊」、「偵察嚇阻」與美陸戰隊的轉型
2021.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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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新聞重點
美國海軍陸戰隊於2021年12月1日發佈最新的文件-《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A Concept for Stand-in Forces),根據新文件所示,美陸戰隊計劃轉型為以較現行編制規模更小的分隊,在更廣的範圍進行分散式作戰。更重要的是,有別於過去從外圍朝對手防區逐漸推進的作戰模式,《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要求美陸戰隊在衝突正式爆發前即駐留在對手火力打擊範圍內,擔任後方友軍的「哨兵」,提供持續不斷的戰場情監偵訊息,並協助美軍及友盟因應潛在對手所施加的「灰色地帶威脅」。這是繼2020年3月發佈的《2030年兵力設計白皮書》(Force Design 2030,以下簡稱《2030白皮書》)與2021年4月所公佈的《遠征前進基地作戰暫行手冊》(Tentative Manual for Expeditionary Advanced Base Operations,以下簡稱《暫行手冊》)之後,美陸戰隊對於新作戰概念與未來角色轉換的又一次重大闡述。[1]
貳、安全意涵
一、以「偵察嚇阻」加強第一島鏈防禦縱深
根據美陸戰隊的規劃,「敵威脅區內部隊」將會是一支「輕型、自給自足、機動性強」武力,其主要的任務係長期留駐在可能遭受直接火力攻擊區域的前線,通常是敵人的領土週邊,執行偵察和反偵察任務(reconnaissance and counter-reconnaissance),為後方友軍部隊提供關鍵的目獲能力,包括尋找和持續追蹤對手高價值作戰載台與設施等,為後續可能的反制打擊作準備。
此外,「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要求美陸戰隊必須具備因應對手發動「非致命性脅迫行為和其它惡性干擾活動」之能力。近年來,中國與俄羅斯頻繁使用通常由偽裝民兵、駭客攻擊等非軍事組織或代理方執行的不對稱手段,分別在烏克蘭、中東與南海擴大利益,造成區域的不穩定以挑戰美國所建立的秩序。此類不對稱手段刻意將衝突強度控制在觸發目標國的軍事打擊的門檻下,讓目標國缺乏進行直接軍事報復的理由及有效應對措施。儘管此種行徑尚未達到傳統戰爭門檻,卻具有為正式軍事行動作準備的可能性,讓平戰之間的界線漸趨模糊,故又被稱為「灰色地帶衝突」(Gray-Zone Conflicts)。[2]
由於「嚇阻」(deterrence)成功的首要條件係「歸因」(attribution),也就是防衛方必須有能力識別灰色攻擊的行徑,並揪出背後的始作俑者。因此,近來華府的國安重要智庫如「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Th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 CSBA)開始強調「偵察嚇阻」(Deterrence by Detection)的概念,即透過持續、不間斷的監視,嚇阻潛在進攻方發動攻勢; 即便在嚴密監控下,對手仍執意挑起衝突,不間斷的偵察也能提供防守方立即反制所需的情資。[3] 《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亦納入了「偵察嚇阻」模式,強調美陸戰隊未來將扮演持續監視敵方對美國盟國與合作夥伴所施加的灰色地帶壓力之角色,阻斷中、俄等國透過「灰色地帶衝突」在軍事上造成「既定事實」(fait accompli)的企圖。美陸戰隊規劃以各式無人載具作為「偵察嚇阻」的手段,形成由「無人載具、人機搭配及大型有人載台」所組成的三道防線,將有助美軍增強在第一島鏈的「海上防禦縱深」(maritime defense-in-depth)。[4]
二、美陸戰隊以擴大任務角色來增加自身重要性
由前述可得知,美陸戰隊此次對未來角色轉型的闡述,最大的特點在於增加了「被動防禦、非暴力型」任務的執行。根據《2030白皮書》與《暫行手冊》原先的規劃,印太地區衝突一旦爆發,美陸戰隊將肩負起向第一島鏈快速部署,在中國的「區域拒止防線」上打開缺口,為後方友軍主力開路的艱難任務。而最新的《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則是強調美陸戰隊如何長期留駐在「敵直接火力威脅區域」,發揮長時間、不間斷警戒的功能。更重要的是,《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要求美陸戰隊將「灰色地帶威脅」此種未達到傳統戰爭門檻的行為也納入其任務範圍,並希望協助區域友盟以非暴力手段回應北京的行徑。[5] 此種轉變除了反映「灰色地帶威脅」係印太地區主要挑戰的現實,一定程度也代表美陸戰隊試圖在軍種競爭下,最大化自身能扮演的角色,以增加其話語權。特別是美陸戰隊向來在國防預算的爭取上處於劣勢,唯有強調自身具有協助美軍與友盟應對「灰色地帶威脅」的能力,才能突顯美陸戰隊的存在價值。[6]
參、趨勢研判
一、無人機可能成為衝突升級的導火線
在《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的規劃下,無人載具將成為串聯所有合作夥伴的軍事力量,在第一島鏈形成對中國海空軍作戰力量包圍網的關鍵。例如,日本正尋求引進RQ-4全球鷹以及MQ-9B無人機。澳洲除了MQ-4C海神無人機,亦考慮部署MQ-9B。印度則是編列緊急預算採購30架MQ-9B。當然,為了執行24小時不間斷的偵察任務,「偵察嚇阻」所需的無人載具必須有高低搭配的機制,即除了MQ-9B此類大型的遠程無人機,還必須有「大量、低成本、可消耗」的中、小型無人載具,延伸目獲能力與靭性。
雖然CSBA等智庫主張,刻意以大型、非匿蹤的無人機進行偵查任務,足以讓對手知道美軍及其友盟正在監視其一舉一動,從而降低對手採取冒險政策的可能性。[7] 惟此種大量仰賴無人載具在鄰近敵人領域進行情監偵任務,也為危機升級種下可能的變數。畢竟在對手領域週遭執行全天候實時、不間斷的偵察任務,極可能被視為挑釁的行徑,而採取擊落美軍及其友盟無人載具的手段回應。特別是擊落無人載具不會造成人員傷亡,卻會給操作方的決策者帶來「是否反擊的兩難」。正如同2019年6月,伊朗在阿曼灣擊落一架美軍RQ-4A全球鷹無人機,川普雖曾下令對伊朗軍事打擊作為報復,但在最後時刻以不符比例原則為由取消任務。倘若美軍無人機再次被伊朗擊落,川普是否還能頂住壓力而不以軍事手段還擊?[8] 倘若屆時北京擊落美軍無人機,反而是將球丟回給華盛頓; 如果美軍不還擊,則「偵察嚇阻」的效果被削弱; 若美軍還擊,則可能讓衝突升級。
二、政治因素是美陸戰隊新角色能否成功執行的關鍵
美陸戰隊規劃未來將以「敵威脅區內部隊」的角色,在第一島鏈執行全天候實時、不間斷的警戒任務,以達成「偵察嚇阻」的效果。雖然美軍現階段尚缺乏執行此種新概念所需的技術,隨著「低軌道衛星」(Low Earth Orbit Satellite)、由無人機所組成的「感測器網格」(UAV Sensor Grid),以及「優勢計劃」(Project Overmatch)、「輻湊計畫」(Project Convergence)等支撐「全領域作戰」的指管新系統逐漸成熟,實現「敵威脅區內部隊」與「偵察嚇阻」的技術問題遲早會解決。[9] 惟影響美陸戰隊新任務概念運行的真正關鍵在於「政治因素/阻礙」是否能夠順利排除。首先,倘若要在第一島鏈執行全天候實時、不間斷的警戒任務,美陸戰隊必須能夠在友盟的領土/水域、空域範圍自由的行動。其次,美陸戰隊如何「說服」其它軍種支持此新作戰概念也是個問題。特別是,《敵威脅區內部隊概念》強調,依據不同狀況,除了美國陸戰隊外,「敵威脅區內部隊」亦可能由海軍、海岸防衛隊、特種部隊、跨部會人員,以及盟友與安全合作夥伴的相關單位共同組成。屆時的溝通協調與整合的挑戰,不會比克服軟硬體技術來得小。最後,偵察與識別雖然是嚇阻成功的要件之一,但偵察不會自動產生嚇阻力,必須在偵獲對手的威脅行徑後,立即執行反制措施,防守方所宣稱的嚇阻手段才有可信度(credibility)。因此,即便前述幾項問題都排除,美陸戰隊以「敵威脅區內部隊」的模式執行全天候實時、不間斷的警戒任務,並偵獲在第一島鏈的「灰色地帶威脅」,倘若華盛頓及其友盟缺乏政治決心出手反制,也無法達到「偵察嚇阻」的效果。
[1] Eric Flanagan, “Marine Corps Publishes New Document Titled a Concept for Stand-in Forces,” USMC, December 01, 2021. https://www.marines.mil/News/Press-Releases/Press-Release-Display/Article/2858309/marine-corps-publishes-new-document-titled-a-concept-for-stand-in-forces/
[2]謝沛學,《攻擊是最佳的防禦: 美國在網路領域的先發制人態勢》,〈國防情勢特刊〉,第2期,2020年6月5日,https://reurl.cc/V5yAKb.
[3] Thomas G. Mahnken et al., “Deterrence by Detection: A Key Role for Unmanned Aircraft Systems in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 April 14, 2020, https://csbaonline.org/research/publications/deterrence-by-detection-a-key-role-for-unmanned-aircraft-systems-in-great-power-competition; Thomas G. Mahnken et al., “Implementing Deterrence by Detection: Innovative Capabilities, Processes, and Organizations for Situational Awareness in the Indo-Pacific Region,”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 July 14, 2021, https://csbaonline.org/research/publications/implementing-deterrence-by-detection-innovative-capabilities-processes-and-organizations-for-situational-awareness-in-the-indo-pacific-region.
[4] Justin Katz, “Marines’ new warfighting concept focuses on small, agile forces with an eye on China,” Defense News, December 01, 2021. https://breakingdefense.com/2021/12/marines-new-warfighting-concept-focuses-on-small-agile-forces-with-eye-on-china/.
[5] ibid.
[6] Stephen Losey and Megan Eckstein, “Berger: I’ll accept a smaller Marine Corps to make light amphibs happen,” Defense News, December 09, 2021. https://www.defensenews.com/naval/2021/12/08/berger-ill-accept-a-smaller-marine-corps-to-make-light-amphibs-happen/.
[7] Thomas G. Mahnken et al., “Deterrence by Detection: A Key Role for Unmanned Aircraft Systems in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8]謝沛學,《MQ-9B無人機是對中包圍網的關鍵拼圖》,〈國防安全即時評析〉,2020年11月5日,https://reurl.cc/xEzX95。
[9] Thomas Hamilton and David Ochmanek, “Operating Low-Cost, Reusable Unmanned Aerial Vehicles in Contested Environments,” RAND, 2020. https://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4407.html.